正思忖著,年世蘭忽然轉頭看她,嘴角噙著笑,語氣輕快得像春日里的黃鶯:“側福晉方才說被穿堂風吹著了?我那里新得些南邊進貢的蘇繡披風,水綠底子繡蘭草的,最襯你這性子。回頭讓頌芝挑件送來,早晚天涼,仔細凍著。”
這話聽著熱絡,卻像根軟刺悄悄扎過來——明著是關心,暗著是說她方才那“風吹得發寒”的借口站不住腳。滿殿人都豎著耳朵呢,孟靜嫻只覺后頸發麻,忙笑著應下:“多謝華妃娘娘體恤,只是這般貴重物件,臣妾怎好收……”
“側福晉這是嫌本宮的東西不好?”年世蘭眼尾一挑,鬢邊步搖上的紅寶石晃得人眼暈,“還是說,果郡王府的側福晉,瞧不上南邊的蘇繡?”
孟靜嫻指尖在袖中猛地攥緊,連腕間珍珠手鏈都硌得皮肉生疼,忙屈膝到底:“臣妾不敢,謝娘娘恩典。”殿內靜了靜,她能感覺到幾道目光落在背上,燒得慌——這便是華妃,一句話就能把人架在火上烤。
養心殿那一眼,竟讓皇上時隔多日再翻了甄嬛的綠頭牌。翊坤宮內,年世蘭捏著翡翠手把件的指節泛青,玉件上的纏枝紋硌得掌心生疼,她忽然嗤笑一聲將手把件摜在紫檀木桌上,“啪”的一聲脆響,翡翠邊角磕出個豁口。頌芝嚇得“噗通”跪下:“娘娘息怒!”
“息怒?”年世蘭挑眉起身,鬢邊紅寶石步搖隨著動作狠狠晃了晃,金簪尖幾乎要戳到人,“她甄嬛前陣子被禁足在碎玉軒,門可羅雀,如今不過承了一次恩寵,就敢在養心殿跟皇上論事?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通天本事!”她一腳踹翻腳邊熏籠,銀炭滾了一地,火星子濺在地毯上,燒出個小黑洞,“去!把小廚房給她備的‘賞賜’撤了!本宮倒要瞧瞧,她吃不吃得起這碗飯!”
次日景仁宮請安,殿內并無熏香,只窗臺上幾盆新貢的白蘭開得正好,混著案上果盤里剛切的哈密瓜甜香,倒比熏香多了幾分清潤。宜修端坐在鋪著明黃色軟墊的寶座上,赤金點翠步搖的流蘇垂在頰邊,說話時流蘇紋絲不動:“太后昨兒已能扶著欄桿走兩步了,太醫說靜養之余,也需你們常去壽康宮說說話解悶。”
安陵容站在末位,素色裙擺沾了點晨露,指尖將素帕絞出深深的褶子,帕角繡的晚蓮都被揉得變了形。她垂著眼,鼻息間縈繞著瓜果甜香,卻只覺喉間發緊——年世蘭投來的目光像沁了冰水,正落在斜前方的甄嬛身上,那眼神,恨不得把人剜出個洞來。
“皇后娘娘說的是。”年世蘭忽然嬌笑起來,腕間金鐲叮當作響,聲音脆得扎耳,“臣妾昨兒就讓人調了新的芙蓉膏,加了些珍珠粉,最是養人,正好給太后潤臉。”她說著忽然轉向甄嬛,語氣里的熱絡像裹了層蜜的針,“說起來,莞妹妹前兒承了恩寵,可算得償所愿了。只是妹妹前陣子禁足慣了清凈,別是身子不適?畢竟久不見圣駕,哪禁得住這般‘恩寵’?”
“禁得住”三個字咬得極輕,卻像耳光甩在臉上。殿內霎時靜了,連窗外的鳥鳴都弱了幾分。甄嬛卻像沒聽見一般,福身時鬢邊白玉簪輕輕晃動,聲音溫溫的:“勞姐姐掛心,臣妾安好。倒是姐姐掌管六宮事宜,又常伴皇上左右,昨兒見姐姐眼下有青影,怕是沒歇好。皇上正憂心大小和卓生事,姐姐若累倒了,皇上豈不是更心煩?”
“你!”年世蘭猛地攥緊了手,金鐲勒得腕子發紅,案上果盤里的蜜瓜香氣似乎都被這怒意沖得淡了幾分,她往前一步,竟想伸手去指甄嬛的臉。
“夠了。”宜修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砸在地上,讓殿內瞬間安靜。她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輕輕叩著,目光掃過甄嬛時帶著幾分審視,“太后還病著,你們倒有閑心斗嘴。莞嬪既蒙圣恩,更該知曉‘謹守本分’四個字,莫要仗著皇上的些許憐惜,便忘了自己的身份——畢竟,不是誰都能一輩子站得穩的。”
這話更毒,明著是告誡,實則是坐實了她“恃寵而驕”的名頭,還暗指她從前失勢是“站不穩”。甄嬛低頭應“是”,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冷光。她袖中的手輕輕按在腕間的玉鐲上,那玉被體溫焐得溫熱,卻抵不過心頭的寒涼——宜修這是怕她起來,要借華妃的手壓她呢。
年世蘭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見皇后身邊的剪秋忽然上前一步,臉色發白:“娘娘,壽康宮的人來了,說太后……太后方才散步時絆了一下,心口發慌,請幾位主子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