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陳凡搖搖頭,蒲扇在膝蓋上輕輕拍打,“是覺得……機會就在眼前,像個大浪頭,眼看著就要拍過來了,咱們要是還蹲在原地,說不定就給拍沙灘上了。”
他坐直了些,語氣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現在上面明確鼓勵科技人員辦企業,這不是空話。我感覺,光靠現在這樣,利用下班時間搞個服務部,接點零散項目,小打小鬧,永遠成不了氣候。就像……就像在河邊濕濕腳,永遠不敢真正下水游泳。”
冉秋葉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眼神專注。
“我想干票大的。”陳凡的聲音壓低了些,卻更加有力,“不是現在這種掛靠在街道下面的‘服務部’,名不正不順。是正兒八經注冊咱們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名號,有自己的技術產品,能堂堂正正走到市場上去,跟人競爭,賺屬于咱們自己的大錢。”
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我琢磨了幾個方向,你看行不行。一是工業自動化,這是咱們的老本行,底子厚。但不能總給人家改造舊設備,得研發咱們自己的核心東西,比如小型化的控制單元,或者精度更高的傳感器。二是民用電子產品,現在老百姓日子好了,家里添置的東西多了,電壓不穩燒電器的事兒常有,做個質量過硬的穩壓器,或者簡單的門窗防盜報警器,市場肯定不小。三是技術培訓,現在好多廠子引進了新設備,工人不會用,干著急,這里頭也有生意做。”
他把心里盤算已久的藍圖和盤托出,然后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當然,風險也像山一樣擺在眼前。第一,政策風險。文件是下來了,可具體執行起來,各地尺度不一樣,今天鼓勵,明天會不會收緊?誰也拿不準。第二,資金壓力。注冊公司要錢,租像樣的場地要錢,請人發工資要錢,買設備搞研發更要錢。前期很可能光往里扔錢,聽不見個響動。咱們這些年省吃儉用,加上服務部掙的那點,全填進去,可能也就冒個泡。第三,也是最難的一步,”他目光直視冉秋葉,帶著詢問,“真要甩開膀子干,我在軋鋼廠的工作肯定保不住。楊廠長和張工再看重我,也不可能允許我拿著廠里的工資,心卻全放在自己公司里。最好的結果是停薪留職,弄不好,就得徹底辭職。這鐵飯碗,可就得親手砸了。”
他把所有的利弊、所有的憧憬與恐懼,毫無保留地攤開在妻子面前。院子里只剩下蒲扇搖動的微風和愈發清晰的蟲鳴。月光透過棗樹葉的縫隙,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冉秋葉沉默著,低下頭,看著自己因為常年拿粉筆而略顯粗糙的手指。腦海里,像走馬燈一樣閃過許多畫面——四合院里被賈張氏指桑罵槐的憋屈,筒子樓里夫妻倆挑燈夜戰互相鼓勁的艱辛,搬進這小院時滿懷希望的喜悅,還有陳凡在軋鋼廠車間攻克技術難題后,那張布滿油污卻閃閃發光的臉……她太了解身邊這個男人了,他骨子里就流淌著不安分的血液,他的舞臺,他的雄心,遠遠不是一個軋鋼廠能裝得下的。
她抬起頭,目光在月色下清澈而堅定,仿佛下了某種決心:“那個鐵飯碗,端著是安穩,不愁吃喝,但也像籠子,關住了你的翅膀。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掙來一個更大、更結實的金飯碗。”
她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錢的事,你別有太大負擔。咱們不是還有這院子嗎?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步……這房子,總還能值點錢,總能想想法子。再說,我現在調到區教研室,工資雖然漲得不多,但穩定,養活孩子和媽,撐起這個家的日常開銷,沒問題。家里的事,以后我多操心,你只管心無旁騖地往前沖。”
陳凡聽著妻子這番平靜卻重若千斤的話語,胸腔里一陣滾燙,喉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冉秋葉放在膝上的手。所有的猶豫和不確定,在這一刻,都被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擊得粉碎。創業之路注定九死一生,但有了身邊這個無論順境逆境都愿與他并肩而立的戰友,他便有了直面一切風浪的勇氣。時代的脈搏在他耳邊轟鳴,他決定,不再只是旁觀,而是要縱身一躍,成為這浪潮的一部分。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