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兩人都睡得不太安穩。

陳凡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腦海里卻像過電影一般，閃過無數畫面。有他在現代社會中伏案設計圖紙的場景，有他在圖書館查閱前沿論文的專注，也有穿越初來時，在四合院里面對斷糧危機的窘迫，在軋鋼廠車間里解決技術難題后老師傅們由衷的笑臉，還有張工拍著他肩膀說“后生可畏”的期許目光……最后，定格在冉秋葉那雙充滿信任和支持的明亮眼眸上。

上大學，系統學習更先進的機械工程理論，接觸計算機等新興技術，這無疑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能讓他擺脫“經驗型”技術員的局限，真正站在理論前沿，為他將來可能進行的技術創新乃至創業，打下堅實的基礎。這是時代賦予的、彌補他“學歷”短板的最佳機會，也是他實現更大人生價值的快車道。

可是，現實呢？

他剛剛在軋鋼廠站穩腳跟，憑借幾次技術革新贏得了尊重和地位。技術科倚重他，車間老師傅信服他，廠長也對他寄予厚望。那個由他主要負責的龍門銑床改造項目正處于關鍵時期，他如果此時提出要參加高考，廠領導會怎么想？同事們會怎么看？會不會被認為是不安心工作、好高騖遠？

更重要的是家庭。他和秋葉的新婚生活才剛剛開始，充滿了甜蜜和期待。如果他去上學，意味著至少四年，他們可能要聚少離多。秋葉需要獨自面對工作的壓力，操持家務的辛勞，以及……可能即將到來的孕育和撫養孩子的重任。他如何能忍心將這一切都壓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雖然秋葉態度堅決地表示支持，但他深知其中的不易。愛情不僅僅是風花雪月，更是責任與擔當。

另一邊，冉秋葉也同樣心潮起伏。她側躺著，聽著身邊陳凡雖然平穩卻顯然沒有睡著的呼吸聲，心里像是揣著一團亂麻。她極力鼓動陳凡去考，是因為她太清楚他的才華不應該被埋沒。她出身書香門第，深知系統教育對一個人思維和視野的塑造是何等重要。她愛他，所以更希望他能翱翔在更廣闊的天空。

可是，作為妻子，想到未來可能面臨的漫長分離和獨自持家的艱辛，內心深處不可能沒有一絲恐懼和彷徨。孕期的不適、生產的風險、獨自帶孩子的忙亂、經濟上可能出現的拮據……這些現實的問題，像一道道溝坎，橫亙在眼前。她輕輕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可能正孕育著一個嶄新的生命，喜悅與壓力并存。

第二天，兩人眼下都帶著淡淡的青黑。默默地吃完早飯，氣氛不似往日輕松。

“我……我去學校了。”冉秋葉拿起包。

“我送你。”陳凡站起身。

去學校的路上，兩人話都不多。直到快到校門口，冉秋葉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陳凡，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和堅定：“陳凡，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無論你怎么選，我們都一起面對。”

陳凡點點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圍巾：“我知道。晚上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送完冉秋葉，陳凡走向軋鋼廠，腳步有些沉重。他一進技術科，就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平時這個點，大家要么在泡茶，要么在閑聊幾句今天的工作，但今天，幾乎每個人都在低頭竊竊私語，話題的中心，毫無疑問就是昨天那個爆炸性的消息。

“聽說了嗎？高考恢復了！”

“我家那小子昨晚興奮得一宿沒睡，非要找出以前的課本復習！”

“唉，我年紀大了，也沒那個心氣了，就是不知道這政策能不能長久……”

“陳工來了！”有人看到陳凡，打了個招呼。

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聚集到了陳凡身上。科里誰不知道陳凡技術好，肯鉆研，而且年紀輕，外語也有基礎，絕對是高考的有利競爭者。

張工端著茶杯走過來，拍了拍陳凡的肩膀，語氣有些復雜：“小陳啊，聽到消息了吧？有什么想法？”

陳凡苦笑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張工，這消息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