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狂徒宣講著他的驚人之語:“所以搞經濟,本身就是一種犯罪。所有的經濟都是一種犯罪。”
“啊啊啊啊.”商洛和朱先烯的頭已經大了。
他們本來以為這位“張三”一開始只是想要嚇唬一下大家,讓大家好好聽課。沒想到第一頁的驚訝只是個開頭,第二頁宣稱經濟本身就是犯罪才是“王炸”。
“三三先生。”朱先烯在后排舉起了手,“我能不能問問,為什么經濟是犯罪呢?”
“誒,朱燁教授問得就很好。我們就從這里開始說,為什么說經濟是犯罪呢?因為經濟從一開始就是一種犯罪,而且是莫大的犯罪――這土地,是天生地養,從盤古開天開始就一直在這里的。但為什么有人能夠占有這些土地,并且宣稱這些土地是自己的呢?難道他們在盤古開天的時候幫了什么忙?都沒有。盤古開天后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人類才從猿猴進化過來。那些王侯將相,和這些土地到底有什么關系呢?沒有一點關系。”
“可是我們開墾土地了啊。”
“誒,朱燁教授又說了一個好問題――圈地是不對的,但是開墾土地是一種勞動,而勞動不是犯罪。至于為什么,我們之后再說,那涉及到對勞動果實進行巧取豪奪的問題,是經濟史的中后期要提到的。我們今天主要說說人類早期的經濟形態,我們也會花很大的篇幅介紹人類經濟活動的起源。因為想要想知道今后的路往哪里走,我們就得先以史學的態度,考究來處的具體情況。另外,這門經濟史涵蓋范圍很廣,比如我接下來就要講一個從西邊來的例子。我們中有些同學或許已經知道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望向了商洛:“那就是地生人。”
地生人,希臘神話中許多城邦的祖先。這種地生人顯然就是對“第一次圈地,第一次犯罪”的一種補丁。很多人都會想到:為什么你說這片土地是你自己,然后你要收稅呢?希臘人對此的補丁就是“地生人”。
自稱地生人后裔的希臘人會解釋說:我們就是從這塊地里長出來的。我們的祖先,是被某某英雄、神明,或者半神播種在地里的龍牙,然后就有地生人從龍牙中生長出來,與肉人的女子互相婚配,然后才有了今天的城邦公民。
“但我們也能注意到,這種解釋本身只是一種神話,它并未觸及到根本。但我們正是能從這種解釋里看出,這是稍加思考就能發現的問題,古人正是因為覺得這件事并不合理,才產生了疑問,和解釋疑問的傳說。那么回到一開始,我們要為這堂課確定一條準則:歷史沒有對錯,但是史觀需要對錯。什么樣的史觀是正確的,什么樣的史觀的錯誤的,這是孔夫子本人《春秋》一書已經闡述過的道理。”
他看了看眾人:“所以這堂課,我們要闡述的不只是史實,還有史觀。史實是客觀事實,史觀是本校要教給大家,尤其是教給史學系同學的內容。那么,本校要講的史觀是什么呢?就是――公平!公平!還是公平!這個公字,大有學問。”
說完,他看了一眼朱先烯:“朱燁教授怎么一直站著?你坐啊,問了問題你坐下來就行,還要請你坐下來?”
“啊確實,我忘記了。不好意思。”
他發酸的雙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絕對沒有忘記。只是,他現在就和四圣試禪心里的孫悟空似的,他明明白白地看到面前這人就是“四圣”之一。剛才那些炸裂的發,在他這里雙倍炸裂,弄得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所以,我們接著說――所以為什么說,絕棄仁義就能賺一百倍的利潤呢?因為仁義其實是公平的,仁義在保護公平這一點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雖然仁義距離真正的公平也是有距離的,但如果基于這一點來批判仁義,那就是吹毛求疵。仁義并不絕對公平,但它相對公平。如果你連仁義都不要了,那這世上最賺錢的買賣應該是圈地放羊,讓羊把人吃了,這個就叫‘利百倍’。因為地球是天造地設的,只要你豁出去不要仁義,那你就能賺100倍的利潤。在座的各位,想要賺100倍的利潤嗎?”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想賺也不是在這個時候說的。
“所以,剛才我說公平,那只是說了一半。我們的史觀不能去宣揚絕對的公平,因為那會為了公平而公平。我們要講述給各位的,是相對的公平,是辯證的公平。這個辯證的公平,就是我們這節《經濟史》課要傳達給大家的史觀。在今后的課程里,也會從史實的角度進行闡釋,然后從史觀的角度進行評價。不過雖然我們兩邊都講,但還是請各位分清哪些是史實、哪些是史觀。大家都是大學生了,既然坐這里,應該是能夠分清的。”
聽到這里,朱先烯總算是徹底松了口氣。
他先前就聽說,文閣老本人讓這門課通過了,那么他本人自然也查過教案的內容。這些內容,也經過文閣老本人的審閱,這位“張三”顯然他也是見過。這整個課程雖然看起來有些離譜,但大體上還是沒什么問題。
朱先烯自己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這能在國子監開的課,怎么可能搞出大問題呢。不可能的。
然而坐在旁邊的商洛,倒是和他的表情不太一樣。
“嗯?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三豐天師今天講的這段到底有什么深意。其實,我已經猜到些了。”
“你這就猜到了?”
“因為我其實學過些類似的東西。家庭、國家的起源之類的內容。試講他剛才講的這些,我都學過。正是因為我學過,我才知道他其實是在說一件很嚴肅的問題――人類社會本身就建立在暴力和非自然的壓迫之上。良渚國家在生態恢復后迅速解體,迅速回退到原始狀態,也正說明國家形態并非是人類的本性。換而之,如果要想返璞歸真,就必須無父無君,棄國棄家。”
“難道,人類的本性就是.就是利百倍?”
“并非如此。人類的本性不是這樣,但三豐天師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僅僅是拆掉仁義,那么我們只會得到巨大的混亂。”商洛回道,“如果有100倍的利潤,別說是圈地放羊,就算是類似賣絞死自己全家的索套,恐怕都有人會愿意賣。我想這第一節課,三豐天師是在向我們闡述一個道理:如果我們真的讓所有人發揚自己的本性,真的讓所有人返璞歸真,那樂子可就大了。”
“所以,三豐天師真正意思是”
他和商洛對視了一眼,他們都知道了答案:
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此事在《道德經?第十九章》亦有記載。
三豐天師的觀點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他要棄絕的其實并非仁義,或者說不只是仁義。
他描述的返璞歸真,是把圣智、仁義、巧利,這三重社會要素全部棄絕。
圣智,才之善也。仁義,人之善也。巧利,用之善也。
這三善,善莫大焉。
但如果要返璞歸真,首先固然是要摒除惡念,但就算是三善也要毅然決然地斬脫。
勿以善大而不絕,因為善也是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