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釋緩緩點頭,火光在他蒼老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佛子,老僧雖未親見那賀連雄所行惡事,但一路行來,多方探聽,已知其罪孽深重。他為一已私欲,草菅人命,其門下更是以無辜幼童,修煉那等傷天害理的魔功。此等行徑,已非尋常江湖仇殺,乃是徹頭徹尾的魔道,泯滅人性。”
他頓了頓,雙手合十,繼續道:“佛門雖講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但面對賀連雄這等沉溺魔道、戕害無辜的惡徒,慈悲,便是助長其惡業的因緣!”
了因靜靜地聽著,撥弄火堆的動作早已停止。
他抬眼,目光在普釋那張蒼老卻平靜的臉上停留了半晌,仿佛想要看清其下的真實想法。
“你這老和尚,”了因再度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卻比方才少了幾分疏離的銳利:“倒是有意思。尋常佛門中人,若是見貧僧如此……‘招待’賀連雄,多半要皺起眉頭,念幾句阿彌陀佛,說貧僧手段酷烈,有傷天和,不如給對方一個痛快,也算積些陰德。你倒好,非但不指責,反而說‘理解’?”
“老僧不過一介云游四方的野狐禪,佛法修為淺薄,自是遠不如那些大寺名剎中精研經藏、持戒精嚴的法師弟子,不過老僧卻并不迂腐!”
了因聞,嘴角竟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是他自處理賀連雄那攤事之后,臉上第一次出現類似“笑”的痕跡。
“迂腐……”了因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氣有些玩味:“你這句話,若是讓那些持戒精嚴、必稱祖訓的大寺弟子聽了去,怕是要合起伙來,好好‘點撥’你一番何為佛門正見。”
普釋雙手合十,默然不語。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火苗舔舐木柴的細微聲響。
過了一會兒,了因仿佛不經意般問道:“方才聽你引述《大智度論》,你平日修行,以哪部佛經為根本?”
普釋看向自已身側的《金剛經》。
那經書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書頁邊緣已經磨損起毛,封面原本的顏色幾乎看不出來,卻被摩挲出一種溫潤的光澤,用細麻繩仔細地重新裝訂過,雖然舊,卻保存得極為整潔。
“便是此經。”普釋雙手將經書捧起,聲音里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恭敬與珍視:“《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了因的視線落在那本近乎被翻爛的《金剛經》上,停留了片刻。
“《金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他低聲誦出兩句經文,然后抬眼看向普釋,“我能看看嗎?”
普釋沒有絲毫猶豫,雙手將《金剛經》遞了過去,動作輕柔,仿佛遞出的不是一本舊書,而是某種極其珍貴之物。
“佛子請。”
了因接過經書。入手的感覺比他想象的更沉一些,并非書的重量,而是那種經由無數遍翻閱、持誦所沉淀下來的某種難以喻的“分量”。
他翻開封面,里面的紙張雖然泛黃,字跡卻依舊清晰。
然而,吸引他注意力的,并非是經文本身,而是書頁空白處,那些密密麻麻、用極細的筆觸寫下的批注與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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