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冷眼旁觀、胸中怒火積多年的白燼霜聞,立刻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瞬間炸開,她一步踏前,纖指幾乎要戳到北冥淵鼻子上,破口大罵:“就是!北冥淵,你給我閉嘴!這里最沒資格指手畫腳就是你這個偽君子!負心薄幸的混賬東西!”
北冥淵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卻礙于風度無法與白燼霜當眾對罵。
白燼霜卻全然不顧他的難堪,又將凌厲的槍口猛地調轉,怒火熊熊燒向了行為詭異的墨宸,“還有你!墨宸!別在這里裝腔作勢!當初要不是你們昆侖巔,自詡正道楷模,追到云夢澤說阿染修煉鬼道,害人害己,非要逼她自廢修為,以正視聽,阿染怎么會心灰意冷,跑到瑯琊那么偏遠荒涼的地方去?!她又怎么會在那里……最后死得不明不白,連個全尸都沒留下?!”
她越說越激動,“你不僅當年對她步步緊逼,在她死后,你還做了什么?!你搶走了她僅存的幾塊遺骨!讓她死了都不能入土為安,魂歸故里!你們兩個,一個虛偽下作,一個冷酷無情,沒一個好東西!都”
墨宸本不欲理會他人,誰料一個兩個的都要湊到他跟前找麻煩,抬眸望向白燼霜。
“白大小姐的怒火,不妨先燒一燒自家的門庭。當年云染轉修鬼道,最初被白宗主察覺,當即對外宣稱她早已因觸犯門規被逐出師門,其所作所為,皆屬個人行徑,與云夢澤再無瓜葛。”
“如此堅定的劃清界限,這份及時的維護宗門清譽之舉,墨某,至今記憶猶新,不敢或忘。”
白燼霜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踉蹌著后退半步,臉上血色盡褪。她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嚨,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方才那滔天的怒火,瞬間被這赤裸裸揭開的舊疤所帶來的巨大羞愧淹沒。
是啊……她是阿染從小一起長大的的姐妹,唯一認定的摯友,可是在阿染最孤立無援、被天下人指責唾罵的時候,她在哪里?她在閉關沖擊宗師瓶頸!等她聞訊出關,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還有云夢澤……她的家族,她的宗門。當年在幾大勢力的聯合施壓下,為了保全整個云夢澤,父親和長老們最終做出了那個讓她至今無法原諒的決定——將阿染逐出師門,撇清關系。這份愧疚,如同毒刺,深埋在她心底十五年,日夜刺痛著她的靈魂。
墨宸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如同兩瓢冰水狠狠潑入滾油,炸得北冥淵和白燼霜臉色慘白如紙,心神劇顫,啞口無,所有的氣勢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客棧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只剩下窗外風雪不知疲倦叩擊窗欞的簌簌聲。
而始作俑者墨宸,卻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了肩頭并不存在的落雪,神色未有半分動容,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多給那失魂落魄的兩人一分。他重新執起桌上那雙干凈的筷子,極其熟稔地夾了一箸清淡脆嫩的清炒菜心,輕輕放入云染面前那只碗里。
接著,又用湯匙盛了了一碗燉得爛熟、撇凈浮油的玉米排骨湯,放在飯碗旁邊。
“葷腥油膩,辛辣刺激,葷素搭配,溫潤滋養,于身體有益。”
云染低著頭,看著碗里那抹礙眼的翠綠,又瞟了瞟旁邊那碗冒著熱的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可怕。
這個人太可怕了!
他剛才還如同最冷酷的劊子手,用語作刀,精準無比地戳中北冥淵和白燼霜心中最深的痛處和愧疚,讓他們瞬間潰不成軍,狼狽不堪。
轉過頭,卻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她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展露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關懷?
這比直接的刀劍相向更讓她心悸難安。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么破綻,才用這種詭異的方式……試探她?戲弄她?就像貓捉老鼠一樣,看著獵物在恐懼中掙扎?
她體內因情緒劇烈波動而躁動翻涌的鬼氣,被她強行壓下,經脈傳來陣陣針扎似的刺痛。
不能動手!絕對不行!以她如今僅僅恢復到結丹初期的修為,對上墨宸這種早已踏入宗師境多年、深不可測的對手,無異于蚍蜉撼樹,自取滅亡。
而一旦暴露了鬼道修為,被他坐實身份,那下場……她連想都不愿去想。
忍!
必須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云染垂下眼睫,完美地掩去眸中所有翻騰的警惕。她拿起旁邊伙計早已備好的干凈筷子,機械地開始吃碗里那些被墨宸夾來的飯菜。
菜心寡淡無味,排骨湯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咸香,入口皆不知其味,味同嚼蠟。她吃得很快,只想盡快結束這頓令人窒息的飯局,逃離這個危險的男人身邊。
墨宸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筷吃任何東西,只是沉默地坐在對面。那雙眼睛落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帶著無形的壓力,壓得云染脊背僵硬,幾乎喘不過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囫圇吞棗般將碗里的食物塞完,云染立刻“啪”地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