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鱗冊不用你們整理了;你只管把全城田地總賬目匯總遞交,我的人自己會查。”
“洪紫綬,這如何使得?”
步師爺方寸大亂,又不敢再接對方目光,最后咬咬牙直接跪下。
“沒有城君首肯,小人但凡如此做,按律當流啊!”
他一跪下方覺羞恥,干脆趴伏在地。
“那祁宏曠在哪?”
洪范知道糾纏無用,直問道。
“城君昨日便離了衙,往南面的偃師縣巡查去了,要十日回來。”
步師爺這下竹筒倒豆,再無隱瞞。
洪范卻失笑。
“千真萬確啊洪紫綬!”
步師爺怕他不信,干嚎道。
洪范也不反駁,招來沈鴻耳語幾句,復又冷笑:“我果然沒記錯;我的人明明說過他昨夜出城后是轉往北面去了。”
步師爺錯愕咬牙。
這他是真不知道。
“其實往南往北都無妨的。你們候在此處,我親自去找他,去去就來。”
洪范說著大步行至院中,揚沙騰空而去。
居高臨下,山川丘陵在大地上鋪展,官道仿佛細長的動脈。
蒼墟城北面七十里外。
官驛門口立著兩個佩刀侍衛。
最寬敞的堂屋中,祁宏曠喝著酒菜,最受寵愛的侍妾一邊在旁服侍一邊哼唱小曲。
秋日溫良,他依舊袞袍戴帽,明明受著扇子,仍汗流不止。
侍妾一曲未已,外頭突然卷起大風之聲。
兩道人聲喝問,旋即泡沫般平息。
祁宏曠呼吸急促。
門帳唰一聲翻騰,大步進來一位身著紫袍的昂藏青年。
“你……”
祁宏曠騰地站起來,正要作色便對上洪范玩味的目光,喉間含了許久的話最終沒有說出來。“祁城守,我要調閱全城田地賬冊的權限,有勞了。”
洪范用目光趕侍妾等人出去,開門見山。
祁宏曠默然片刻,復又跌坐。
“祁某宦旅平平,如今華發斑駁只求在蒼墟城任上再安分幾年;洪紫綬,爾等強龍來了便去,真宗卻搬不走。”
他新抓了個酒杯,倒滿后往案前一推。
洪范站定原地:“城守說這話,是要神京多替你考慮考慮?”
受了此話,祁宏曠越發狼狽。
“祁大人,這回往小了說是我與青帝真宗的事,往大了說是掌武院與青州廣大宗門的事。”
洪范語氣放軟,意思卻更硬。
“我此來受山長親命,帶的是戶部的吏,領的是勝遇軍。青帝真宗與你再多交情,拖延這幾日也算仁至義盡——巨獸沖抵,何苦做出頭之鳥?”
道理再簡單不過。
祁宏曠面色青白,半晌后終于放棄所有僥幸,繃緊的身子軟綿下來。
待他親自取來筆墨,寫下手令蓋了大印,心中已做好客死蒼墟的覺悟。
洪范風沙般來又風沙般去。
祁宏曠獨對空堂蹣跚回座,飲了案上兩杯苦酒,佝僂得像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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