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用指腹拭去這道淚痕,見她唇角動了動,似乎在喊“郎君”。
他俯下身去,想再聽她喊幾聲。
她已經很長時間不喊他郎君了。
他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側耳貼向她唇畔,卻聽見她喊出一個名字——
“懸光。”
陳宴無法形容他聽見這兩個字時具體是什么感受。
五雷轟頂?晴天霹靂?震驚錯愕?惶恐不安?緊張后怕?
亦或都有。
她又囁喏了一句:“懸光,你來帶我走吧。”
陳宴的心跳仿佛已經停止,血脈在頃刻間逆流,腦中回蕩著不可置信的驚懼和駭然。
她怎么會喊出這個名字?
她明明不記得那個人,不認識他。
憤怒和氣惱后知后覺地漫上來,和最初的震驚沖撞著,讓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讓他帶她走?
她都已經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了,她還要和別人走?
陳宴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呼吸急促,心底的戾氣野草般狂亂生長,一觸即燃。
他死死地盯著葉緋霜,甚至想——殺了她好了。
殺了她,她還能和誰走?
這個時候,葉緋霜醒了。
她迷蒙的視線在看見他的那一刻,變得清明,然后涌現出驚艷、震驚、欣賞等種種情緒。
她的眼睛一直都那么亮,所以陳宴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眼里映出的人。
是他。
只有他。
沒有別人。
心底的怒氣忽然間就散了,變為了扭曲的難堪。
他覺得自己打扮成這副樣子,非常可笑。
房中淺淡的藥味忽然變得十分濃郁,好苦,苦到心尖。
還很痛,像是有無數根無形的針從四面八方刺過來,無孔不入,他都分不清身上的紅是不是他流出來的血。
他不能一個人痛,要有人比他更痛。
丫鬟給他束發時的那句話鉆入腦中,讓他找到了維持體面、挽回尊嚴的方法。
他說:“我成親了。”
果然,她臉上的種種喜悅在聽到這四個字后,潮水般退去,化為了震驚、茫然,和掩飾不住的難過。
陳宴感到一種扭曲的暢快,又痛又爽,仿佛在一場無形的較量中重新占了上風。
他抬了抬手臂,向她展示自己的袍服:“如何?好看嗎?”
葉緋霜動了動唇角,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好看。”
“不是穿給你看的。”
“嗯,我知道呢。”她飛快地抹了一把眼睛,揪著被子小聲問,“新娘子是誰呀?”
“寧昌公主,她是先德璋太子的女兒。去年被找回,皇上給我們賜了婚。”
“噢。金枝玉葉,和你很配。”
她說話甕聲甕氣的,一直垂著頭,手指胡亂地把被子捏出一個個小褶皺。
終于,眼淚忍不住,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很快在被褥上洇濕了一大片。
陳宴靜靜地看著她,問:“你剛才夢見什么了?”
“嗯?”她抬起頭來,眼睛通紅,“沒有做夢呀。”
“沒夢到什么人?”
“沒有。”
陳宴負在身后的手終于松開了,指節的血得以重新流通,掌心被指尖掐出了血,隱隱犯痛。
一直提著的那口氣也徹底舒了出來,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很好。
她沒有想起什么不該想起的人,就很好。
“恭喜。”葉緋霜很認真地說,“祝你們夫妻恩愛,子孫滿堂,白頭到老。”
陳宴看了她半晌,才回答:“好,借你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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