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歡呼如同潮水般漸漸退去，但打谷場上那幾乎凝成實質的興奮與滿足感，卻比谷堆散發的蘭花香更濃郁、更持久。

巨大的谷山在燈火下閃爍著溫暖而神圣的金光，它是剛剛誕生的圖騰，是林家村人看得見、摸得著的底氣與希望。

然而，這并非終點。

當最后一粒谷子被風車揚凈，當林茂田手中算盤珠的脆響歸于沉寂，另一場無聲卻同樣莊嚴的戰役，在打谷場的邊緣悄然拉開了帷幕。

“分谷！”老族長林廣福的聲音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命令一下，剛剛還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立刻如同精密的機器般，高速而有序地運轉起來。

無需過多語，這是經歷四月小麥、八月大豆兩次神跡般豐收后，早已刻入骨血的流程。

打谷場東側，早已清理出一大片平整堅硬的地面。

十幾張巨大的、擦得發亮的竹席一字排開，如同鋪開的金色畫布。

林茂田是這場戰役的總調度。

他身邊站著幾位村里公認眼力最毒、手最穩的老把式，還有幾個識字的年輕人捧著厚厚的冊子和特制的竹牌，神情肅穆。

“老規矩！”林茂田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按硯哥兒定的法子，優、良、一級，三六九等，半點馬虎不得！”

話音落下，早已準備好的漢子們，兩人一組，抬起裝滿金燦燦谷粒的大笸籮，沉穩地走向第一張竹席。

嘩啦啦——！飽滿的谷粒如同金色的瀑布，傾瀉在光滑的竹席上，瞬間鋪開一片耀眼的金黃。

這僅僅是開始。

真正的分選，在每一粒谷子滑落竹席的瞬間就已啟動。

站在竹席旁的老把式們，眼神如炬。

他們的目光不再僅僅停留在谷粒的飽滿度上，更聚焦于那層金黃油亮的谷殼所透出的細微光澤，以及那隨著谷粒傾瀉而愈發濃郁、清冽悠長的奇異蘭花香。

“停！”負責第一道初篩的陳老把頭猛地一抬手。

抬笸籮的漢子立刻穩住。

陳老把頭俯下身，粗糙的手指如同犁耙，輕輕撥開表層谷粒。

他捻起幾粒，對著燈火細細端詳：谷殼完整，色澤均勻，金中透亮，毫無瑕疵。

再湊近鼻尖深深一嗅，那股獨特的、沁人心脾的蘭花香純凈無比，毫無雜味。

他微微點頭，聲音洪亮：“這一席，優！”

旁邊負責記錄的年輕人立刻在一塊竹牌上刻下優字，插在竹席一角。

早已等候在旁的婦女們立刻上前，她們戴著干凈的粗布手套，動作麻利而輕柔，小心翼翼地將這層被初步判定為優的谷子，用特制的木刮板輕輕攏起，裝入旁邊嶄新的、內襯細麻布的大號藤筐中。

每一筐裝滿，立刻有人蓋上同樣嶄新的細麻布蓋子，貼上寫著優字的竹牌。

然而，并非所有傾瀉而下的谷流都如此完美。

當又一笸籮谷子倒在第二張竹席上時，旁邊的張老把頭眉頭微蹙。

他同樣俯身撥弄，發現大部分谷粒依舊飽滿金黃，但其中夾雜著少量色澤略顯暗淡、或谷殼尖端有微小損傷、或香氣稍顯駁雜的谷粒。

他仔細挑揀出幾粒瑕疵明顯的，沉聲道：“這一席，良！”竹牌隨之插上。

婦女們上前，動作依舊麻利，但分揀時更加仔細，將那些明顯遜色的谷粒仔細挑出，放入另一個貼著一級標簽的小筐。

剩下的主體，則裝入良字藤筐。

分選的過程，快如流水，卻又靜默專注。

只有竹席上谷粒滑動的沙沙聲、老把頭們簡潔的判定聲、以及藤筐被谷粒填滿時那低沉的“噗噗”聲。

燈火通明，將每個人臉上的神情照得纖毫畢現：

老把頭們眼神專注得近乎苛刻，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負責搬運的漢子們屏息凝神，生怕動作大了驚擾了這神圣的篩選；分揀的婦女們更是全神貫注，手指翻飛，眼神在谷粒間快速掃描，容不得半點雜質混入優等筐中。

空氣中彌漫的蘭花香，此刻也仿佛被這凝重的氛圍所感染，變得更加清冽、純粹。每一次優字的判定響起，都像是一枚無形的勛章，讓所有參與分揀的人挺直了腰桿，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

這是對他們辛勤勞作的最高認可，更是對硯哥兒神異力量最直觀的驗證。

時間在專注中流逝。

打谷場上，一座座谷山在減少，而貼著不同標簽的藤筐卻在迅速增加。

優等的藤筐最多，堆疊起來如同一座座更小的、卻更純粹的金字塔，散發著最濃郁、最純凈的蘭花香。

良等的藤筐次之，谷粒依舊飽滿，只是少了那份極致的完美和香氣的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