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的夜晚,深沉似墨。
待太醫院眾人離開后,云芷臉上的寒意與疏離便一點點地消散,只剩下一片寒霜。
她不曾停歇,提起裙擺直接走向父親的書房。
在此之前這里曾是整個云家最核心的地方。
如今,那間房內一片凌亂不堪。
紫檀木書架被撞倒,珍貴的孤本典籍散落在地上,滿是灰塵,踩來踏去。
一捆捆賬冊、文書被粗魯地丟在地上,明晃晃的蓋上大理寺封條。
幾個忠心的家仆尾隨在身后,望著此番情景,雙眼赤紅。
“小姐…”
管家福伯的聲音不由得有些哽咽,“我云府百年來的清譽,竟被他們毀得如此。”
云芷沒有說話。
她蹲下來,指尖碰上一捆賬冊的封條。
嗤啦—
一聲輕響,封條被她從中撕開,干脆利落。
福伯臉色蒼白,魂不附體:“小姐!封條不能撕啊!這是藐視皇權的大罪!”
“滿門都戴罪了,還怕多一條?”
云芷頭也不抬的翻開一本厚厚的賬本。
她的指尖快速地掠過那些熟悉的條目,速度驚人。
福伯與幾個仆人相互望了望,喉嚨都梗住了,連勸的話也不敢再講。
他們這才猛然發覺,一夜之間,這個他們眼看著長大的小姐,竟讓他們變得陌生起來。
甚至是敬畏。
燭光里,云芷側臉線條繃得緊巴巴的,朱紅色的筆跡在紙上游走,妖艷得很。
她一本又一本翻閱。
從絲綢布匹的進出、糧油米面的采買、到各地商號來往書信。
這些都是抄家,定云家罪名的“鐵證”。
云芷看的心往下沉,沉到無邊的冰海里。
但她的雙眼里燃燒著的并不是絕望,而是要燒盡一切的憤怒。
“荒唐”。
她拿起了被朱筆圈出來的一條,在唇邊勾勒出一道很冷的曲線。
“去年江南發生水災時,云家積極響應朝廷號召,捐糧十萬石。此處記載為:私通江南反王,輸送軍糧。”
她再拿起一本,“前年西山馬場買好馬,為了商隊的腳力,這里圈著:私自養戰馬,圖謀造反。”
每一筆,每一句都如此。
指鹿為馬,捕風捉影。
單獨拿出任何一個罪狀,都會把一個百年世家推入無底深淵。
羅織罪名。
斬草除根。
她終于明白,這與朝堂之爭無關,更不是帝王的打擊報復。
有人要云家滅門,徹底滅亡。
“小姐,這個…怎么解決呢?”
福伯看著那些罪證,雙腿一軟,險些癱倒了,“這些都是栽贓陷害!是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啊!可是我們地位卑微,語微不足道,又有誰能相信?”
云芷慢慢合上賬簿站起來。
并沒有扶福伯,而是靜靜地望著他,眼睛里充滿了恐怖的平靜。
“福伯,相信我嗎?”
福伯一愣,抬頭對上了一雙他從未見過的,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驚慌,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海,和冰海下洶涌的暗流。
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老奴…信小姐。”
“好。”
云芷走到書案后面,把那些散亂的賬冊分類整理。
她聲音不大,但卻是穿透人心的聲音。
“第一,把府里能動的人都叫過來,這些賬目,一筆筆的給我重新算過,找出所有的原始單據和憑證。
“第二,去查,查抄我們家那一天,是什么人帶隊的,又是誰出面主事的人。”
“第三…”
沒等她話音落地,在書房中等候多時的一名家丁就從外面將書房的門撞開了。
“小…小姐!不好了!”
家丁氣急敗壞,連滾帶爬地沖進來。
滿臉驚懼,血色全無,“外面…外面…”
云芷眉頭一皺:“把話說清楚。”
“東宮儀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進來了!”
話音落下,就聽見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靠近。
蕭瞻幾乎是跑著進來的。
身上穿著的太子常服被夜露打濕了,頭發冠也因為跑得太快有點歪斜,沒了往日溫潤端方的姿態。
當他奔入書房,看到燭光下的那一個身影時,腳步突然停住了。
他料想到她或許在哭泣,也許在無助的祈求中,又或者已經病倒了。
但是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幅場景。
她并沒有哭,并沒有慌,并沒有一點點的嬌柔造作。
她靜靜的站在狼藉之中,她的身后是堆積如山的罪證,手里還拿著一本賬簿。
整個人就似一柄出鞘的利劍,高高凌立在廢墟之上,鋒芒冰冷。
蕭瞻胸口被這股鋒芒刺得一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