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華行至廊下,那柄描金團扇猛地停在身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滾燙的風卷著廊柱上的蟬鳴撲來,她卻覺后背發涼,方才在殿內看到的畫面反復在眼前晃——陳稚魚刻意挪開的半步,陸曜自然握住她手的模樣,還有兩人對視時,眼底那種無需說的默契。
她眼角微跳,抬手撫上自己的鬢角,指尖觸到鬢邊那支珍珠釵,還是上月與陳稚魚一同在京中首飾鋪挑的。
那時阿魚笑著說“這支釵襯殿下”,語氣真切,怎么轉頭就生分了?
“殿下,天太熱了,回殿歇息吧?”阿若小聲提醒,見她眸色沉沉,不敢再多。
恭華緩緩搖開團扇,扇面上的牡丹在熱風里晃得模糊。她望著遠處荷池的方向,那里的荷葉該是鋪得滿池了,昨日還想著今日與阿魚泛舟時,摘片大荷葉給她擋太陽,邀佳人泛舟,舉荷葉納涼也是美事,如今倒成了笑話。
“她不是遲鈍,”恭華低聲自語,聲音被蟬鳴吞了大半,“她是在避著我了。”
暑氣越來越烈,她的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卻遲遲不肯挪動腳步。直到額角的汗滴進眼里,澀得她閉眼,才猛地轉身。
恭華回了自己的院落,抬手便命人關緊院門。門軸“吱呀”一聲落定,她才長舒出一口郁氣,轉頭看向身側的劉嬤嬤,唇邊勾起一抹冷然的笑——那笑意淺淡,卻藏著八分的了然與譏誚:“嬤嬤方才都瞧見了?他們夫妻二人今日這般模樣,是故意做給本宮看的。”
劉嬤嬤聞,神色稍顯遲疑,忙上前半步輕聲勸道:“殿下,許是真的湊巧。聽聞宣平侯今日休沐,他既在行宮,自然是要多陪陪侯夫人的,您莫要多想。”
“多想?”恭華猛地轉身,手中的描金團扇“啪”地合在掌心,震的手指一痛,卻未引起她的注意。
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若只是阿魚一人拒絕也罷了,可今日陸曜也在場。以他的心思縝密,若不是早有籌謀,怎會恰好趕在那個時候出現?嬤嬤,你當他是那般恰巧路過的人么?”
劉嬤嬤被她問得啞口無,只得垂首退在一旁,心里卻暗自嘆息:那本就是人家的院子啊!再者那宣平侯何等人物?當年陪著陛下從潛邸走到龍椅,那份心思與手段,豈是尋常人能比的?殿下您偏要對侯夫人存了這份不該有的心思,如今這般局面,道理本就全在人家那邊啊。
恭華沒再理會她,獨自走到窗邊站定。窗外的日頭正烈,金黃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晃得人眼暈,可她心里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涼。
她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微微發顫,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昨日的場景——那時她手受了傷,疼的她心里頭脆弱無解,身邊恰好只有阿魚,便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靠在她肩頭緩了片刻。
她明明已經很克制了,不過是一時脆弱想尋點安慰,怎就被陸曜瞧出了端倪?
“是我昨日太過冒進了?”
她低聲自語,眉尖輕蹙。
可轉念一想,昨日那點親近,比起她心底的情意,不過是冰山一角。她那時確實存了點挑釁陸曜的心思,可那點心思藏得那樣深,若不是刻意往那處想,誰會猜到她對一個女子動了心?
陸曜再聰明,難道還能猜到這種離經叛道的事?
她站在原地,一時竟有些恍惚。既覺得方才陸曜的舉動是對她的警告,又隱隱有些興奮——她的挑釁,似乎真的讓那位沉穩的宣平侯亂了陣腳。
可隨即,陳稚魚今日那刻意疏遠的態度又浮上心頭,她語氣里的平淡,眼神里的疏離,哪怕只是微微側身避開的動作,都像細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她今日,是真的對我淡了。”恭華喉間微動,長長舒了口氣,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
劉嬤嬤見她這般模樣,正想開口勸慰,一旁的阿若卻先一步上前,輕聲道:“殿下何必如此憂心?您是金枝玉葉的長公主,身份尊貴,想要什么得不到?您對侯夫人的心意,本就是一片真心,只是顧念著情誼,顧念著侯夫人的感受,才一直藏在心底,從不敢唐突。可愛上一個人,又有什么錯呢?”
這番話落進恭華耳中,讓她猛地一怔。劉嬤嬤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忙用眼神示意阿若閉嘴,可阿若卻挺直了脊背,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恭華緩緩轉頭看向阿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意不再是方才的冷然,而是帶著幾分釋然與驕傲。
她走上前,抬手拍了拍阿若的肩膀,聲音里帶著幾分感慨:“果然是本宮-->>身邊最懂我的人,你這一番話,倒是點醒了本宮。”
阿若聞,悄悄松了口氣,垂首道:“能為殿下分憂,是奴婢的本分。”
恭華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如松,先前眉宇間的失落迷茫一掃而空,眼底重又燃起往日的驕傲與鋒芒。
她望著窗外刺目的日光,語氣擲地有聲:“是啊,愛上一個人,何錯之有?不過是蒼天弄人,叫我遇見她時,她已嫁作宣平侯夫人。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