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銘章一行回程的前幾日,戴纓無事伏在窗上發呆,待一會兒便問自己的丫頭,她們回平谷幾日了。
幾乎每日都要問一遍,掐算日子,好似生怕記錯似的。
在陸銘章啟程回京后的一天,戴纓不問了,而是換了一個問題。
“兩日了,兩日車駕能行到哪里?”
歸雁搖了搖頭,落后補了一句:“肯定是出了青城。”
戴纓笑道:“那是必然,只是我猜他走不遠。”
歸雁呆了呆,明白那個“他”是指誰:“為什么走不遠?”
“你想啊,咱們出京之時,行了不上一日,人馬就在驛站歇下。”
歸雁擺手道:“不對,不對,這可不一次,來時,陸大人染了病,他是拖著病身趕路,這會兒他身子好了,回程自然會快些。”
戴纓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她知道,京都的人和事已經遠離,接下去的路仍是坎坷。
只是……戴纓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仍有些不敢相信,顫聲問道:“陸相的車駕往平谷來?!”
歸雁一面傻笑一面點頭,戴纓輕輕拍了拍她的臉:“當真?”
“我的主兒,當真吶!”
歸雁指了指門外:“聽,多熱鬧,闔府上下都動起來,給陸相準備行館哩!”
戴纓將薄被呼啦一掀,赤足下地,登登登跑到窗邊,一把推開,往院外看去。
月洞門處,映著亮澄澄的光,光中人影幢幢,聲音喧鬧著,可在戴纓聽來,一點也嫌不吵,像要過年似的。
夜色在輕輕重重的動靜中褪去,熹光漸露,院子終是安靜下來。
廚房的煙囪冷著,不知晚了多少時候,燃起煙,先時如游絲,慢慢濃郁。
廚娘將早飯遞到歸雁手里。
“喲!嬸兒,怎么叫你親身端飯來?”歸雁問道。
婦人拿圍腰兜了兜手,說道:“你在院里不清楚,人都去了外面,宅子人手不夠,同大姐兒說一聲,饒恕則個,廚房也沒幾個人,實在轉不開,就這,奴還是先緊著大姐兒這邊,幾個姨娘院子的早飯還沒來得及上呢。”
說罷急著離開,卻被歸雁拉住:“咱們宅子里怎么人手不夠,都去哪兒了?”
“去城南了,城南的宅子,老爺也去了。”婦人擺開手,“不說了,還要準備另幾個院的飯食,二姑娘那邊是晚不得的,不然又討一頓罵。”
轉身匆匆走了。
歸雁端著木托回了屋,一面擺早飯,一面將從廚娘嘴里套的話轉告戴纓。
戴纓不知陸銘章為何突然改道來平谷,她當然不會以為他為她而來,想來應和公務有關。
聽說平谷縣令新官上任,這次也去了青城。
那么,這個機會她得把握了,她得想辦法見到陸銘章,只要能見到他,一切就好辦了。
只是院外守著護院,她該如何脫身。
正想著,院里響起一道柔聲:“姐姐可在屋里?”
戴纓放下碗筷,面色微冷,歸雁走出屋室,院里立著一個細長身的女子,手捏絹帕,描著好看的眉,嘴角噙著笑。
“二姑娘找我家娘子?”歸雁上前福了福身。
戴云笑道:“是呢,大姐可在屋里?”
歸雁側過身,引戴云入內。
戴云見了戴纓,上前就要跪下,原以為戴纓會攙扶一把,卻只冷眼看著。
戴云本不想跪,這會兒不跪也不行了,當真就跪于戴纓面前。
“姐姐回來這些時日,云兒現在才來探望,姐姐莫要怪罪。”
戴纓撫著腕上的銀鐲,說道:“不過是晚來相見,倒也不必行此大禮。”
戴云以指頂著帕子拭了拭腮頰,期期艾艾道:“妹妹今日前來,是……是為請罪的。”
“請罪?何罪之有啊?”
“原該妹妹去那吳家,如今成了大姐,聽說那小衙內風流成性,好漁色,手上染有人命,大姐可得當心……”戴云輕飄飄地說著事不關己的話,抑揚的調音聽起來沒有傷情,反像在笑似的。
戴纓低下眼,開口再問:“那你說說看,這是為何?原是你去吳家,結果成了我?”
戴云弱著腔,說道:“想是那小衙內見姐姐姿容更甚,這才改了主意。”
“我何曾見過那人?”戴纓疑惑,“平日我連宅門都不出,他又怎么窺我姿容?妹妹莫要胡。”
戴云趕緊說道:“怎么沒出,夫人忌日……”剩下的話趕緊吞咽回去。
戴纓“哦”了一聲:“不是妹妹提醒,我竟不知是那一日。”
戴云自知說漏了嘴,緩緩從地上站起,坐到戴纓對面,抹掉面上的傷戚,露出笑來。
“姐姐還有一事,只怕也不知。”
戴纓盯著她,聲音不見惱怒:“何事?”
“姐姐可知小妹也心儀謝家表兄,然而,表兄眼里心里只你一人。”戴云胳膊支起,輕笑道,“云兒不日便替姐姐赴京,住到姑母府上,伴表兄左右,姐姐放心,云兒必會把握住這天賜良機。”
“話說回來,還要多謝謝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