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云帆離開客棧后,白瑤便領著江瀅去了城里。
初見這個小姑娘時,她身上那件灰白色的裙裝,因反復漿洗而邊緣泛白,料子也薄得可憐。許是跋涉了太遠的路,一雙布鞋與裙擺都沾上了不少泥土,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落魄。
再加之女孩骨骼纖瘦,面色蠟黃,若非江云帆親口承認這是他的妹妹,白瑤甚至都懷疑對方是無家可歸的孤童。
畢竟誰又能想到,凌州城內有名的豪門江家,其族中小姐竟然過得如此清苦。
白瑤心生憐惜,帶著江瀅去了縣城里最有名的那家裁縫鋪,一口氣為她定下了兩身嶄新的衣裳。
江瀅起初執意不肯,連連擺手拒絕,白瑤只好溫相勸,只說:“從你哥工錢里扣。”
誰知這姑娘聽了這話,頭搖得愈發像撥浪鼓,不過片刻就眼淚朦朧,拉著白瑤的衣袖:“白姐姐,我不要新衣裳,求你不要扣我哥的工錢……”
白瑤被逗得又想笑又心疼,沒辦法,既然勸不動,那就只好硬塞了。
當柔軟順滑的新衣裳捧在手中時,江瀅心里五味雜陳,一股暖流伴著酸澀涌上心頭。
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這樣真心實意地對她好了……
“白姐姐,謝謝你。”她低聲說,聲音里滿是真誠的感激,“你真是個好人,人美,心也善。”
“哪有……”
突如其來的夸贊讓白瑤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熱,只好又拉著江瀅去鞋鋪,為她添置了兩雙合腳的新鞋。
“姐姐,我哥這段時間在這里,給你添麻煩了。”
“哪里是添麻煩,”白瑤立刻反駁,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可是幫了我大忙了!”
一聊起江云帆,白瑤唇邊的笑意便有些抑制不住。
她細細回想這幾個月來有江云帆相伴的日子,才發覺自己竟比從前快活了許多。她已經很久沒有再獨自一人枯坐在湖邊,怔怔地望著湖水發呆,不去想那埋骨邊關的父親,也不去想那遠在帝京紙醉金迷的前未婚夫了……
那時的她,終日精神恍惚,如行尸走肉。
若不是江云帆及時出現,帶來各種各樣新奇有趣的事物哄她開心,或許她至今都未能從過往的泥潭中掙扎出來。
更不必說,江云帆還將她那間生意慘淡、瀕臨倒閉的酒坊,奇跡般地盤活,并迅速打造成了如今遠近聞名的臨湖客棧。
可以說,如今的秋思客棧能有這般光景,全是江云帆的功勞。
“說起我哥的時候,白姐姐你的眼睛里好像有光……”江瀅仰著小臉,認真地說道。
“啊?”
白瑤心中一驚,連忙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仿佛想把那泄露了心事的光芒揉碎。
此時,江瀅已經親昵地挽上了她的手臂,仰頭問道:“姐姐,你覺得我哥這個人怎么樣?”
“很……很好啊……”白瑤的聲音有些飄忽。
“我覺得你也很好,”江瀅的語氣愈發肯定,“比那個許家的大小姐好多了,比她好看,也比她善良。如果當初和我哥訂下婚約的人是你,那該多好?”
“……”
白瑤沉默了。
沉默之后,隨之而來的便是搖頭苦笑。
這世間,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清楚江云帆的身份,凌州江家的三公子。那樣的名門望族,進士遍出,將門之后,聯姻的對象只會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女。
而她,一個背負著污名的尋常百姓,與他之間隔著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
白瑤也曾想過,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遇見那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該多好?
或許,她現在仍能活得無憂無慮,不必時時忍受旁人的指指點點,甚至還可以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心儀的人和事。
但事已至此,又能奈何?
即便江云帆眼下被逐出了家門,可白瑤心里明白,他終有一日會回去的。他會回去繼續當他的江家三少爺,過他那無憂無慮的富貴生活,因為他的骨子里,始終流淌著江家的血。
至于她自己,則將永遠被釘在“不守婦道”的恥辱柱上,難以解脫。
“走吧,瀅瀅,”白瑤收斂心神,強顏歡笑,“我帶你去看看你哥現在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