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許靈嫣一樣,真正驚異的并非這兩句詩本身的水平,而是寫出這兩句詩的人,竟然是江云帆!
不談意境高低,最起碼能夠看得過去。
但,想必也僅此而已了。
此時此刻,江云帆已從長椅上躍下,身形微側,靈巧地閃過了墨羽那柄泛著寒光的長劍,隨即轉到另一側的亭柱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被磁石吸引,隨著江云帆一同跨上這邊的長椅。只見他再次舉起匕首,刀鋒起落,一刀一刀地在那漆黑的木柱上,劃出新的痕跡。
而這一次,則是許靈嫣開口,將這首詩的下聯一字一頓念了出來:
“接天蓮葉無窮碧。”
“!”
接天蓮葉無窮碧……
此句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心神劇震,呆立原地,甚至忘記了呼吸。
許靈嫣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響,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彌漫天涯的浩瀚碧綠,那磅礴的綠意席卷了她所有的視野。
何等遼闊,何等浩瀚!
此般意境,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美輪美奐,氣象萬千!
放在平時,程修齊那首《暮湖》已然堪稱難得的佳作。可與江云帆此刻刀下的詩句相比,無論是描寫的角度、構思的巧思,亦或是文采的高低、語的韻律,都是云泥之別,相去甚遠!
程修齊也徹底懵了。
他用力瞠著一雙小眼,死死地盯著江云帆的背影,微張的嘴巴已然忘記合上。
妙啊,實在是妙不可!他不得不在心中承認,江云帆的這首詩,所達到的境界,以他如今的才學,此生恐怕都絕無可能寫出!
不對……還有最后一句!
程修齊與許靈嫣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視線重新聚焦,這才發現江云帆的匕首已經停下,而這首詩的最后一句,也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了眼前……
這一次,兩人的身體幾乎都僵硬成了石雕。
最終,還是程修齊,如同一個被人操控的木偶,機械般地張開嘴巴,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調,將那完整的下聯緩緩念了出來: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映日荷花,別樣紅……
一剎那,許靈嫣眼前那片茫茫無垠的翠綠之上,仿佛被點綴上了無數瑰麗無方的霞紅。整片鏡湖最綺麗壯美的風景,就在這短短十四個字中,于她的腦海里被完美地復刻了出來。
這……這真的是詩嗎?
她平生第一次從一首詩中,體會到如此身臨其境的感覺。簡簡單單的文字,沒有絲毫跌宕起伏的刻意雕琢,也沒有參差突兀的炫技之舉,卻將那天地間的大美,寫得淋漓盡致,讓人回味無窮。
這便是傳說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至高境界!
相比之下,程修齊那首詩,膚淺到甚至不配為之提鞋!
“唔……咳!咳咳咳……”
恰在此時,程修齊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手掌用力捏住脖子,像是被尖骨卡住了喉嚨,憋得大臉充血。
他不是咳嗽病犯了,而是方才忘了呼吸,等回過神來趕緊大吸一口,卻被口水給嗆了。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又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看著兩根亭柱上那驚心動魄的詩文,程修齊的臉上寫滿了惶恐與難以置信。但此刻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遠比他臉上扭曲的表情,要動蕩千百倍。
不久前的一幕幕,正從腦海中閃過,他仿佛聽到自己在說:
元勤的弟弟,便是我程某的弟弟!
恐賢弟久不作詩,手上生疏,程某年長,且先行寫下,賢弟待會也可仿略一二,找找靈感。
江賢弟,你若實在寫不出來,我也可以與你指點一番,看在你哥的份上,我不會計較太多。
呵呵。
程修齊好想笑啊。
還指點別人?還讓別人仿略一二?還一口一個賢弟?
憑什么啊,我也配嗎?
回頭聽這些話,就像剛上私塾的孩童,要教國經院大儒識字一樣可笑!
此時此刻,程修齊恨不得在這亭子里找個石板縫,把腦袋給塞進去,假裝別人看不見自己。
但那不現實,江云帆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呢!
怎么辦?
程修齊慌了,他怕的不是輸了玉佩,而是從來沒丟過這樣的人,尤其還當著靈嫣小姐的面。
空氣陷入短暫凝滯。
但隨即,一道清麗婉轉,卻又帶著幾分威嚴和慍怒的女聲,自那念荷亭下、蓮葉密布的湖中悠悠傳來。
“是誰在亭柱上題詩?”
這一聲,瞬間打破現場的寧靜。
許靈嫣和墨羽幾人恍然一驚,連忙回過頭去……
只見那亭下的湖面之上,一女子娉婷婀娜,正立于小舟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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