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花甲的李太傅,捻著胡須,聽著自己學生的匯報,卻是搖了搖頭。
“糊涂啊,他們都看錯了。”
他的學生,如今已是吏部侍郎,聞不解地問:“老師,此話何意?皇上此舉,難道不是在打壓顧家嗎?”
李太傅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渾濁-->>的老眼里,卻閃爍著睿智的光。
“打壓?不,這是賞賜。”
“你看著吧,錦官城那個爛攤子,在別人手里是催命符,但在顧律手里,就是一本功勞簿。”
“皇上,這是要讓顧律去鍍一層真正的金。此子若能將錦官城整治妥當,他日回京,前途,不可限量。”
鎮國公府內,氣氛與外界的流蜚語截然不同。
顧律面色平靜地接受了圣旨。
從頭到尾,他臉上沒有半分怨懟,只有一種坦然。
可他坦然,他妹妹卻不行。
“我不準!”
顧蘭心像一陣風似的沖進楚若涵的書房,眼睛紅得像兔子,一張素凈的小臉滿是淚痕。
她不管不顧地撲到楚若涵身前,抓住她的衣袖,聲音哽咽,帶著一絲絕望的尖銳。
“嬸母!您不能讓哥哥一個人去錦官城!”
楚若涵正看著賬本,被她這一下撞得心頭一顫,連忙放下賬冊,扶住她的肩膀。
“蘭姐兒,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我不起來!”顧蘭心用力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爹娘走得早,我就只有哥哥了!從小到大,我們兄妹倆就沒分開過!錦官城那么遠,那么亂,他一個人怎么行?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去!”
“蘭姐兒,聽嬸母說。”楚若涵抽出帕子,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
“錦官城不是京城,那里剛經歷了一場大亂,人心未定,龍蛇混雜。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去太危險了。”
“我不怕危險!”顧蘭心抬起頭,淚眼朦朧,眼神卻異常堅定,“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嬸母,您就讓我去吧!我能照顧哥哥的飲食起居,能給他洗衣做飯,我不會給他添亂的!”
“嬸母……求您了……”
楚若涵看著她,心里一陣拉扯。
兄妹彼此的依賴,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讓顧律獨自去錦官城,對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來說,是歷練。
但對蘭姐兒來說,卻是天塌了。
門外,顧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里。
他沒有進來,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里,此刻也泛起了一圈紅。
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沉默地對著楚若涵,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個字都沒說。
但楚若涵懂了。
這一躬,是兄長替妹妹的懇求。
楚若涵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扶起顧蘭心,看著她哭得通紅的鼻子,無奈又心疼地笑了。
“傻丫頭,哭什么。”她伸手捏了捏顧蘭心的臉,“要去,也不是讓你去吃苦的。”
顧蘭心一愣,淚水還掛在睫毛上,呆呆地看著她。
楚若涵轉頭,對著門外揚聲道:“秦放!”
“屬下在。”秦放立刻從院外走了進來。
“去,把楚家商會最好的護衛隊調過來,挑五十個身手最利落的。”楚若涵的語氣恢復了商會當家人的干練。
“再從賬房支五萬兩銀票,全部裝好。”
“還有,把新上任的王管事給我叫回來,他腦子活,路子野,讓他跟著,沿途打點一切。”
“府里的廚娘、丫鬟、粗使婆子,各挑四個最妥帖的跟著,務必把哥兒和姐兒在路上照顧好了。”
“對了,再備兩輛最寬敞舒適的馬車,里面的被褥用具,全換成新的,用最好的。”
她一條一條地吩咐下去,條理清晰,面面俱到。
秦放聽得目瞪口呆,這……這是去上任?這陣仗,比欽差巡視還要夸張!
顧蘭心也聽傻了,她原本只是想跟著去,卻沒想到嬸母會為他們做到這個地步。
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若涵看著她那副傻樣,又好氣又好笑。
“到了錦官城,不用怕事,更不用看誰的臉色。”
“你哥是知府,是那里的天。誰敢不服,誰敢陽奉陰違,護衛不是擺設,我給你們的銀子,也不是讓你們存起來的。”
她看向顧律,眼神銳利。
“律哥兒,你性子沉穩是好,但有時候,太過君子,反而容易被人欺負。記住嬸母的話,對付豺狼,就要用獵人的法子。對付小人,就要比他更不擇手段。”
“錦官城那潭水,渾得很。你此去,不必心慈手軟,放手去做。”
“出了任何事,有我,有你叔父,有整個鎮國公府給你們撐腰。”
這番話,哪有半分長輩對晚輩的教誨,分明是出征前的戰前動員。
顧律眼眶更紅了,他重重地點頭,聲音沙啞。
“是,侄兒記下了。”
楚若涵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顧蘭心,拍了拍她的手背。
“還有你,蘭姐兒。去了之后,別只悶在后院。沒事就跟著王管事,學著看看賬,管管事。”
“啊?”顧蘭心徹底蒙了。
她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嬸母的節奏了。
一場原本悲傷的離別,硬生生被楚若涵扭轉成了轟轟烈烈的“開拓疆土”。
兄妹二人心里的那點離愁別緒,瞬間沖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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