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黑壓壓站滿了等待上朝的官員,成群低聲交談。
目光卻不時瞥向獨自肅立的陸丞,帶著各種難以喻的意味。
鐘鼓聲起,宮門緩緩開啟。
百官魚貫而入,依品秩列班于金鑾殿前。陸丞官居右僉都御史,位置靠前能清晰看到御階之上那空置的龍椅以及垂手侍立一旁的司禮監太監。
太子并未出現,今日仍是皇帝輟朝。
一種無形的壓抑感籠罩著整個廣場。
果然,朝會伊始,不等各部院例行奏事,一位身著緋袍的御史便手持玉笏,快步出班。
聲音洪亮:“臣,監察御史吳清,彈劾右僉都御史陸丞。”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陸丞身上。
陸丞眼皮都未抬一下靜立原地。
吳清朗聲道:“陸丞奉旨出使大理,本應宣揚天朝恩德睦鄰安邦。
可是其在大理期間,僭越權柄干涉他國內政,擅動刀兵致使大理宰相高泰明伏誅,其國震蕩。
此等行徑實乃擅權專斷,有損我大周上國威儀更恐引發周邊藩國疑慮,壞我陛下懷柔遠人之德政。
他頓了頓,偷眼覷了一下御階上司禮太監的臉色。
見無反應繼續高聲道:“其二,陸丞與大理國王段思平過往甚密,回國之時,受其重禮儀仗逾制。
臣聞其攜回之國書中,或有不可告人之條款。
此等私相授受結交藩王,實乃人臣大忌。
臣懇請陛下嚴查陸丞此行細節,追回其所受私禮明正典型。”
話音落下,殿前一片寂靜。
這彈劾的罪名可謂極重。擅權損威、結交藩王,任何一條坐實,都足以讓陸丞萬劫不復。
陸丞依舊沉默。他在等。
很快,又有幾名官員出列附和,辭或激烈或含蓄,但核心都是指責陸丞在大理行事不當,要求嚴懲。
這時,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顫巍巍出班,乃是禮部尚書周廷玉。“陛下,老臣以為,吳御史所未免失之偏頗。
陸丞在大理,雖手段或有激進之處,但是其目的乃是助大理國王鏟除勾結吐蕃、意圖不軌之權臣,維護段氏正統穩固我西南邊陲。
其結果大理國王感念天恩,上表臣服盟好之意甚誠。
此乃大功一件,豈可因過程些許瑕疵而抹殺?
至于結交藩王私相授受之說,更是無稽之談。
國書往來自有規制,豈容私相授受?
若因受藩國禮遇便視為罪狀,則日后誰敢為使,揚我國威?”
周尚書德高望重,他一開口,方才附和彈劾的聲音頓時小了不少。
但立刻便有吏部左侍郎出列反駁:“周尚書此差矣,功是功過是過。
陸丞有功朝廷自當賞賜,然其擅權越矩,亦是事實。
若不加以懲戒,日后出使官員紛紛效仿豈不天下大亂?
況其與大理國王關系曖昧,國書內容不明,此等疑慮,豈能不查?”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漸起,支持陸丞者,多強調其結果有利國家。
反對者則緊扣其過程違規,并渲染其與段思平關系可疑。
朝堂之上頓時吵作一團。
陸丞冷眼旁觀心中明了。
這并非簡單的政見之爭,背后是三皇子與五皇子勢力的角力。
周尚書隱約偏向較為持重的三皇子,而吏部左侍郎則是五皇子的得力干將。
自己不過成了他們互相攻訐的一個借口和籌碼。
就在爭論不休之際,司禮監掌印太監王瑾輕輕咳嗽一聲,尖細的聲音響起:“肅靜。”
殿前瞬間安靜下來。
王瑾展開一卷黃綾,朗聲道:“陛下有旨。”
百官齊刷刷跪倒在地。
“朕躬安,太子監國覽,諸卿所奏,陸丞出使大理一事,功過是非朕已了然于胸。
陸丞助大理平亂穩固邊疆,其心可嘉其功當賞。
但是行事確有不循常例之處,念其初犯且結果于國有利,著罰俸半年以示懲戒。
其所攜大理國書及禮單,交由內閣與禮部會同查驗,若無違,準其入庫。
另陸丞旅途勞頓,準其休假半月不必署理都察院事,安心靜養,欽此。”
旨意念罷,眾人神色各異。
這旨意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罰俸半年無關痛癢,查驗國書禮單亦是例行公事,反倒是休假半月,不必署理都察院事,值得玩味。
這既是保護,讓陸丞暫時遠離漩渦中心也是一種冷處理,觀察各方反應。
“臣,陸丞,領旨謝恩。”陸丞叩首,聲音平穩。
散朝后,官員們陸續離去。
有人向陸丞投來同情的目光,有人則面露譏諷,更多人則是避而遠之。
周尚書走過陸丞身邊時,微微頷首低聲道:“維之,暫且忍耐。”
陸丞躬身還禮:“謝老大人回護。”
回到會同館,秦川早已焦急等待。“大人,朝上情形如何?”
陸丞將旨意內容簡單說了。
秦川憤憤不平:“大人立下大功,反倒受罰,還要被查驗國書,這是搞針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