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了上去!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
血肉之軀,與燃燒的船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滋啦——”
令人牙酸的聲響傳來。
王鐵牛的身體,在接觸到船身的瞬間,便被高溫點燃。他的皮膚,他的血肉,仿佛被滾油澆過,瞬間焦黑、卷曲。
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但他沒有喊。
他只是咬緊了牙關,用肩膀,用胸膛,用他的一切,死死地抵住那艘火船!
他的肌肉在撕裂,他的骨骼在呻吟。
一寸……
一寸……
他將那艘足以毀滅數百人的火船,硬生生地……推開了半分!
就這半分,讓火船的船頭,擦著鐵索,滑了過去。
“咔嚓!”
燒紅的鐵索,在火船的摩擦下,終于斷了。
但兩邊的戰船,卻因為王鐵牛這奮不顧身的一推,避免了被火船正面撞擊的命運。
火船帶著熊熊烈焰,從他們中間沖了過去,撞向了更后方的船陣。
王鐵牛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個焦黑的人形火炬。
他緩緩地轉過身,看向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兄弟們。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膚。
但他卻笑了。
那笑容,在烈火的映照下,無比的燦爛,又無比的凄美。
“守住……”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隨后,他張開雙臂,如同一只燃燒的火鳥,仰面墜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滋啦——”
滾燙的身體與冰冷的河水接觸,激起大片的白色蒸汽,瞬間將他吞沒。
河面上,只留下一片被血染紅的油污,和一圈圈擴散的漣漪。
“鐵牛哥——!!!”
凄厲的哭喊聲,響徹河面。
幸存的士兵們,雙眼赤紅,狀若瘋魔。他們抓起武器,對著沖上來的北莽軍,發起了同歸于盡般的反擊。
……
指揮臺上。
高云看著遠處那艘火船沖破防線,看著南虞軍的陣型瞬間大亂,他的心,也如同被那艘火船撞中一般,徹底碎了。
他輸了。
自己的士兵用生命在戰斗。
而自己,卻只能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將軍……我們……我們快頂不住了!”身邊的副將,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右翼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北蠻子的騎兵,已經沖上來了!”
高云沒有說話。
他只是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也隨著那個墜入河中的身影,被抽干了。
在與完顏術的大戰之后,他的精神,就早已是一盞油盡燈枯的殘燈。
這些天來,他靠著意志硬撐著,調兵遣將,布陣設防。
但現在,這盞燈,終于要滅了。
他的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耳邊廝殺聲、慘叫聲、爆炸聲,都仿佛離他越來越遠。
他甚至能看到,贏無雙的帥旗,正在風中狂舞,離他越來越近。
或許,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他緩緩地,將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劍。
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凄厲的“八百里加急”的呼喊,由遠及近。
一騎,自京城的方向,瘋了一般沖向中軍大營。
馬上是一名信使,他整個人伏在馬背上,背上插著兩支箭,早已奄奄一息,硬是憑借著一股意志,闖到了大營門口。
“報——!!”
那信使剛一勒住韁繩,便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撐住!”
高云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扶起信使,將從懷中掏出的水囊遞到他嘴邊。
“說!陛下有什么旨意!”
信使貪婪地喝了幾口水,這才緩過一口氣,他死死抓住高云的胳膊,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嘶吼道:“陛下……陛下有旨!援軍!援軍已在路上!!”
“援軍?!”高云渾濁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疑慮所取代,“哪來的援軍?京城禁軍?東南的兵馬?他們怎么可能趕得到?!”
“不……不是……”信使搖著頭,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一個讓整個永定河前線,乃至整個南虞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是……是北境的……陳木!陳將軍!!!”
“陳木?!”
高云整個人,如遭雷擊,當場愣住了。
他握著劍柄的手,微微一松。
他想起了王鐵牛,想起了那些奮不顧身的士兵。
他想起了贏無雙那神鬼莫測,不講道理的用兵之道。
然后,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個同樣不講道理的身影。
那個在渾河,敢帶著兩百騎兵,沖進二十萬敵陣的狂徒。
高云臉上的絕望,在這一刻,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荒謬的……
期待。
贏無雙的用兵,已經超出了常理的范疇。
那么,能破贏無雙的,或許……
也只有另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
“傳令……”高云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不惜一切代價,死守!”
“多堅持幾天……就多幾天……”
他的目光,穿過重重硝煙,望向了遙遠的北方。
他在等。
等那個能創造奇跡的男人。
那盞即將熄滅的油燈,仿佛被注入了一滴新的燈油,雖然微弱,卻重新燃起了一簇,跳動的火苗。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