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那時候只想讓衛瓚挨一頓訓斥、抄一抄書,他們平日里這樣的摩擦有許多,沈鳶自知自己居心不正,的確是想瞧一瞧那傲慢恣意的小侯爺吃癟的模樣。
但沒想到,這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衛瓚挨了家法,足足二十軍棍。
也是這事兒碰巧,從學正那傳到衛瓚父親、靖安侯那邊兒。
靖安侯是個直脾氣,也不管衛瓚動沒動手,先把自家兒子一頓揍。
理由也很簡單,沈鳶是友人遺孤、父母雙亡,還體弱多病、見風就倒,借住在他靖安侯府。
他就是一萬個不是,你小子繞著走就是了,怎么還動起手了?還把人往墻上按?
出了一丁點兒的事兒,你家老子都對不起沈家夫婦。
罵罵咧咧就把軍棍請出來了。
想到沈鳶那溫文爾雅的可憐病公子模樣,再看看自家兒子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的德行。
揍誰連想都不用想。
當夜衛瓚領家法二十軍棍。
一聲沒吭,咬著牙回去,跟沒事兒人似的,就是眼神兒嚇人。
沈鳶當夜越想越憂心忡忡,遣人去給衛瓚送湯藥,知雪跟他如出一轍的戲精,低眉順眼說:“公子惶恐,請小侯爺原諒。”
湯藥用的是上好藥材,療傷鎮痛的方子。
卻見
那小侯爺擺弄著匕首,冷眼柔聲,只嘴角在笑:“湯你端回去,讓你家公子自己留著喝。”
“教他從今往后,可千萬別撞在我手上。”
當夜沈鳶不聲不響,那叫一個面沉如水、不動如山,端的是一身大將風范。
然后……連夜收拾行裝去寺廟進香,好幾天沒敢回去。
知雪小聲嘀咕,說:“感情公子還知道怕呢。”
沈鳶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怕什么。”
屋里攏共就三個人,門口抱劍的照霜素日寡,開口便是會心一擊,只淡淡問:“公子,那您跑來廟里做什么?”
沈鳶連眼皮都不抬,只說:“靜心。”
照霜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一眼,沒好意思說,您看著不太像靜心,像是去躲難去的。
人家年輕公子都求功名求姻緣求身體康健,獨獨他家沈公子求了一把平安符回來,箱籠里頭塞著,衣服里頭掛著,足有十幾個。
她給他收著的時候看了幾眼,正面“平安”兩個篆字,背后用金線繡著“免遭血光之災、免遭皮肉之苦、免遭匪盜之患”。
也不曉得是哪路神佛,興許是專管小侯爺那位混天混地的匪盜的。
還怕一個鎮不住,須得十幾個有備無患。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又是嫉妒,又是害怕。寄人籬下,偏偏又不愿意示弱。
知雪還在那嘆:“公子又惹不起他,又愛招惹他。”
“圖個什么勁兒。”
沈鳶不語,半晌才垂眸輕飄飄一句:“不過是心有不甘,怎么他就這樣好運道。”
生來便樣樣都好,父母疼愛,地位崇高。
身體康健,武藝更是天賦卓絕,年紀輕輕名動京師,誰見了都得喊一聲小侯爺。
照霜聞怔了怔,說:“公子,各人有各人命,強求不來。”
他說:“我也沒強求。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到底是說不出來,盯著自己擱下筆的手。
半晌才嗤笑一聲,想,他就是卑劣下作罷了,有什么不能承認的。
就這會兒閑話的功夫,門外忽聽人通報有侯府訪客,小沙彌引著一人進了門。
沈鳶一瞧,是個正是那衛瓚身側伺候的隨風。
進門恭謹周到地行了一禮,便聽那隨風道:“沈公子,屬下是替主子傳口信兒來了。”
沈鳶面色冷凝,耳朵豎的跟白毛兔子似的,嚴陣以待:“小侯爺有什么吩咐?”
隨風卻猶豫了一會兒,有些尷尬。
咳嗽了一聲,湊近了,才字正腔圓說:“……他想您了。”
沈鳶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
隨風尷尬得無以復加,咳嗽了一聲。
把原話重復了一遍。
“……他讓這二十軍棍打醒了,想您想到骨頭里了,就想讓您趕緊回去。”
在場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沈鳶聽得頭皮發麻。
隨風說得頭皮發麻。
沈鳶試圖用眼神兒確定這句話不是在威脅他。
隨風自己也迷茫的要命,小侯爺說這話時的神色三分真兩分假,還帶點壞心思的,誰也看不出是個什么意思。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
房間里頭死一樣的靜。
還是沈鳶先開口,說:“隨風大哥。”
隨風硬著頭皮“是”了一聲。
沈鳶說,在下有一事不清楚。
隨風說,沈公子客氣。
沈鳶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咱們侯府的軍棍……不是打腦袋上吧?”
好好一個衛瓚。
怎么幾天的功夫,就瘋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