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鬼燈籠轉動,邪異的燈光照向趙福生處。
如今臧雄山也被趙福生收服,人皮鬼案的過往她比誰都清楚,紙人張便不多說了。
“話說回來,孫家殷實,數代經商,孫紹殷的父母當年為這獨子婚事,還真的下了不少功夫。”
臧雄山早期性情寬厚。
可人心難測。
他遭遇劇變,目睹自己未來‘變鬼’,且殺死弟媳、侄女,心境早就崩塌,整個人的性格在當時就已經大變。
他內疚、自責,但同樣也害怕。
害怕臧雄武,害怕自己會死。
那一刻,提前預知的‘真相’殺死了臧雄山的希望之火。
如果他奮斗一生,最終結局仍逃不過厲鬼復蘇的結局,這樣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后來心性變得殘忍、冷漠,制定初夜權,變成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
很難說是世道改變了他,還是他自身選擇了墮落。
……
話說得遠了,紙人張又將話題強拉回來:
“孫、沈二人的婚禮因‘初夜權’的緣故,辦得十分低調。”
可孫家是大族,再是低調小心,總惹小人嫉妒。
孫府花大錢打通關節,私下準備悄悄為一雙兒女辦了婚事,只要二人禮成,以臧雄山當時身份地位,自然不會追究,一切便平安度過。
但在婚禮前夕,有人將孫府舉報了。
“舉報者——”
紙人張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
“舉報者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與孫家還頗有因果。”說完,鬼燈籠‘看’向趙福生:
“你對他感興趣么?”
趙福生道:
“你既然提到了,只管說就是了。”
紙人張又笑了一聲:
“此人姓孫,與孫紹殷祖上有沾親帶故的瓜葛,只是早出了五服。”
“他們一脈遭遇鬼禍,流落在外,過得很苦,后來其父走投無路,帶著妻兒回到金縣,投奔孫隆。”說完,又道:
“這孫隆就是孫紹殷的父親。”
孫父顧及同族之宜,也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又見這同族后輩頗有天份,便親自出面,將其引薦入杏林苑。
“杏林苑是上陽郡大藥鋪。”趙福生道。
紙人張聽她回應,語氣輕快了許多:
“不錯。孫家以收購藥材起家,與杏林苑合作很深,有他親自引薦,杏林苑立即將這姓孫的小子送到他們名下一位大掌柜手中做學徒。”
如此一來,此人也算是命運改變了。
“可與人做學徒那得多苦?這小子年少坎坷,九死一生來到金縣,見到富家親戚,本以為好日子來了,哪知最終一生不是躺著享福,反倒還要跟人做幫工。”
跟著師父,非打則罵。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這姓孫的小子干了兩年,心生怨懟。
恰縫孫府有喜。
孫隆欣喜之下宴請賓客,這姓孫的小學徒一家因為是孫家親戚,也在受邀之列。
“同樣姓孫,可一人是富家少爺,每日生活只管讀書識字,此時即將迎娶美嬌娘,將來繼承大筆家業;而另一人則孤寒苦累,每日天不亮起身,深山挖藥,稱、量、切、熬,錯了一點輕則遭受喝斥,重則師父還會出手打人。”
這姓孫的小子一時偏激,心生怨怒,想著憑什么孫紹殷有好日子過?
一念之差,他將孫紹殷這門婚事舉報了。
這樁婚事孫府上下打點,若是民不舉、官不究,事過境遷,誰也不會傻到去議論。
對臧雄山來說,他是高高在上的馭鬼者,他不會在意自己上陽郡治下有沒有這樣一樁婚事舉行過。
可若有人舉報,情況就不同了,一切按照正常流程走,沈藝殊照例應當獻入上陽郡鎮魔司。
孫父為人也算小心謹慎,中間花費巨額銀兩打點,哪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他錯估了人心。
悲劇就此釀成。
……
“誰能想到,這一對未婚夫婦,竟然執念過深,雙雙厲鬼復蘇。”
一個游走于人間,尋常信使,執著于給母親送信。
一個則為情所困,執著于追尋愛人腳步,仍沉浸于大喜之日,試圖將時光留在大喜的時候。
兩個法則,孫紹殷為紙人張帶來了極大的驚喜。
“你說有意思嗎?”紙人張喜滋滋的道:
“法則相生、相克,輪回呀——”
他嘆了一聲,又似是有些憂郁,幽幽的道:
“時也、命也。”如果孫紹殷、沈藝殊這對苦命鴛鴦遇到的是當年的臧雄山,興許臧雄山是會成全二人的。
可惜這也是一個悖論。
如果是早年憨厚老實的臧雄山,則壓根兒不會制定初夜權的。
“一切只是命罷了。”
趙福生對他的話不置可否,突然問他:
“后來那姓孫的小子怎么樣了?”
紙人張愣了一愣。
她的性格真難捉摸。
“我發現你這人真是怪極了,現在是問姓孫的小子的時候嗎?”紙人張奇道:
“這件事里,孫紹殷、沈藝殊才是重點的鬼物,那只是一個小人物罷了。”
“多少年過去,你竟然也學會給人排位區分三六九等了。”趙福生咧嘴一笑。
紙人張的氣息變了。
鬼域之內,一股陰寒氣息驟降。
趙福生的話顯然令他感到十分憤怒。
那股令人聞之作嘔的惡臭頃刻間變得更深,紙人張的鬼燈慘白,燈火幽幽,閃著連鬼都畏懼的光澤。
“任你巧舌如簧,死期將至卻不自知——”良久,燈籠內傳來陰惻惻的話。
趙福生不等他說完,便態度強硬將他打斷:
“廢話少說,你知不知道那人結果?”
紙人張頓了頓:
“你還真讓我捉摸不透,不過結果嘛,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說道:
“此人名叫孫季才,舉報只是一時義憤,后孫府出現禍事,他膽小如鼠,竟嚇得病了。”
說話的功夫,紙人張迅速的調整好了心態:
“后來孫府幾乎死了滿門,他老實跟著自己的師父,對父母孝順,對師父也更加恭敬,辨識草藥也不再像以前馬虎,對人親切,認真學醫,得了他師父好感,后來將他招婿。”
紙人張說到這里,‘看’了趙福生一眼:
“孫季才的名字興許你不熟悉,但說來跟你辦的鬼案還有些因果。”
他后來學有所成,得了岳父衣缽,在杏林苑也有很好的口碑,做到了大掌柜的地步。
“他勤奮節約,早年攢下的錢用于收殮孫府一部分未困入鬼域的人的尸首,使其落土為安,接濟族人。”
晚年接濟百姓。
貧苦者看病,他不止不收錢,偶爾還貼些藥錢,令其減輕痛苦。
“他是你辦的五仙觀常金水案子中,常二岳父楊開泰早年也是孫季才的學徒,”紙人張語含譏諷:
“孫季才一生無兒,只得女兒,卻沒有納妾生兒,反倒對妻女很好,侍奉岳父終老,人品性情很受人稱贊,楊開泰受他影響,性格也很溫和,竟不知人性險惡,遇到了常家這滿門愚蠢貨色。”
“哈哈哈哈哈。”
他說到這里,似是覺得諷刺,竟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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