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摩托突突著碾過屯子里的積雪,停在了院門外。
陳光陽拎著兩個空癟麻袋剛下車,就聽見東屋傳來大奶奶壓著嗓門的哼唱,夾雜著小崽子細弱的哼唧。
三小只在線里面和程大牛逼學中醫,今晚不回來了。
“可算清凈了。”
陳光陽反手插好院門閂,寒氣裹著酒氣呼出口白煙。
折騰一天,肩頭麻袋壓出的酸麻還沒散盡。
沈知霜解了圍巾,臉頰還帶著從銀行回來時未褪盡的熱意,眉眼卻松弛下來。
她利索地摘下棉手套,搓了搓凍得微紅的手:“我去整點吃的,肚里空落落的。”
說著就鉆進外屋地。
陳光陽跟進去,灶膛里扒拉出埋著的火種,添了兩根柴。
火光一跳,映亮了他沾著泥點子的舊棉襖袖口。
沈知霜從碗架柜里摸出兩個雞蛋,一小塊醬牛肉,又彎腰從酸菜缸里撈了棵翠生生的酸菜心。
菜刀在案板上發出清脆利落的篤篤聲,酸菜被切成細絲,水靈靈地堆在粗瓷碗里。
鍋里的油滋啦一響,雞蛋滑進去,瞬間膨起金黃的邊。
陳光陽倚著門框看她忙活,媳婦圍著舊圍裙的腰身隨著動作輕輕擺動,灶火映得她側臉溫潤。
他忽然想起銀行里她攥緊自己手指的微涼觸感,心頭那股熨帖勁兒又泛上來。
“瞅啥?”沈知霜沒回頭,嘴角卻彎了彎,利索地把醬牛肉切片裝盤。
“瞅我媳婦好看。”
陳光陽咧嘴,從碗架柜深處摸出個落灰的小壇子。
“整兩口?壓壓驚,也暖暖身子。”
壇口泥封拍開,一股濃烈醇厚的藥香混著酒氣彌散開,正是那壇用老山參和虎骨泡的陳年高粱燒。
沈知霜沒阻攔,只輕聲道:“少喝點,明天還得去接三小只。”
話是這么說,手上卻利索地燙了兩個小白瓷酒盅。
小炕桌支在里屋炕上。
一盤黃澄澄的炒雞蛋,一碟醬褐油亮的牛肉片,一海碗酸菜心拌的涼菜,簡簡單單,卻冒著扎實的家常熱氣。
燙好的酒斟進小盅,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蕩漾。
陳光陽盤腿坐上炕,端起酒盅跟媳婦輕輕一碰:“三十五萬落袋為安,心里踏實了吧?”
酒液滾燙,順著喉嚨下去,一路燒到胃里,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氣,也勾起了銀行里那幕。
沈知霜抿了一口,辛辣過后是綿長的回甘。
她夾了片牛肉放進陳光陽碗里,眼波流轉間帶著劫后余生的嗔意:“踏實是踏實,就是現在想起來,心口還怦怦跳。
你是沒瞅見,那女的最后臉白的,跟刷了層白灰似的。
還有那倆點錢的老行員,手指頭捻票子捻得直哆嗦,后背汗濕了一大片……”
她說著自己也笑起來,眼角的淚痣生動地跳了跳。
“扛倆破麻袋進去,誰能想到里頭是座錢山?”
陳光陽嘿然一笑,又給她盅里續上酒:“管他白臉黑臉,錢進了咱折子就是正經。往后啊,這錢只會多,不會少。”
幾盅熱酒下肚,外頭天寒地凍,屋里卻暖意融融。
爐子上的水壺滋滋響著,白氣裊裊。
沈知霜臉上飛起兩團紅暈,襯得皮膚愈發白皙。
她脫了棉襖,只穿著貼身的碎花薄襖,低頭夾菜時,露出一小截細膩的后頸。
陳光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被灶膛里的火苗舔了一下。
銀行里那股揚眉吐氣的激蕩褪去,此刻心里頭鼓脹著的,是另一種更踏實、更滾燙的東西。
他伸手,粗糙的指腹不經意蹭過沈知霜擱在炕桌上的手背。
沈知霜指尖微微一蜷,沒躲。
她抬起眼,水潤的眸子望過來,里頭映著跳動的燈火和他模糊的影子。
“光陽……”她聲音比酒還醇。
陳光陽喉嚨發干,仰脖把盅里剩的酒一口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