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那外商身體前傾,碧藍的眼睛在陰影里閃著幽光,仿若鬼魅,“陳先生,你的工坊還有多少織機在運轉?朝廷的蒸汽機一開工,你的布成本就比人家高出一半,不用一年,你祖上三代積攢的基業,就得拱手讓人!到時候,不用朝廷動手,你自己就先餓死了!”
陳永祿面色沉了下來,他是第一批答應使用蒸汽紡織機的,雖然眼下得了好處,但他也知道,這機器只要推廣開來,他祖上那些紡織的手藝,都會被蒸汽機所代替。
十萬兩黃金,足夠他一輩子富貴,或者另換個行業重起爐灶也好。
“只要足夠隱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海,這件事同你就沒有干系,若你不做...這偌大的松江府,總有人愿意要這十萬兩黃金...”
陳永祿沉默不語,內心天人交戰,對十萬兩黃金的貪婪,對泄露朝廷機密的恐懼,最終,天平失去平衡,倒在了黃金那一頭。
他伸手拿起那張兌票塞進袖中,聲音干澀嘶啞,“就一臺,最舊的那臺,而且,無論成敗,絕不能供出我,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好,一為定―”
“還有,”陳永祿盯著外商,“十萬兩,一次付清!”
錢還是盡早拿在自己手中的好,待拿到錢,他也可著手準備尋一處僻靜之所購置田產宅邸,過安生日子。
“好!”外商并未猶豫多久便答應了下來,二人商議了一番如何將蒸汽機運出去,事無巨細安排了一番,破曉之際方才散了。
數日后,弗朗機商船海神號正在進行出港前的最后檢查,季風起了,他們也該乘風離開明國,將貨物拿去換作銀錢。
碼頭上,幾個巨大的、外表粗糙的木箱被苦力們喊著號子抬上船。
市舶司巡檢司書吏帶著兩名小吏,例行公事翻看著貨物單,他與這位弗朗機商人相熟,知曉他不過是賣些尋常貨物,這些年也一向循規蹈矩。
加上鄭侯爺在南洋同和蘭人之間的紛爭沖突,弗朗機出了不少力,朝廷對弗朗機商人也就多了幾分善意,上頭如此,他們這些做吏員的,也不會同他們太過不去。
再者,這些商人一向出手闊綽,他們市舶司就算不靠朝廷俸祿,有這些外商的打點銀子,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箱子里頭都是什么?”書吏抬頭看著抬上船的大箱子,朝外商問道。
“都是壓艙石。”商人說著伸手同書吏袖口輕輕一碰,一塊沉甸甸的銀錠便滑入了書吏的袖袋,他臉上堆著笑容,朝遠處一揮手,“打開!”
幾個苦力停下腳步,將抬著的箱子放在地上,又伸手掀開箱蓋,露出里面的石塊來。
書吏掃了一眼,抬手就放了行。
“行了行了,老熟人了,過去吧,下次規整點,箱子上也要貼上壓艙的標記。”
“多謝大人,改日醉仙林請大人喝酒!”外商諂笑著連連作揖,后背卻已然被冷汗打濕。
他看著那裝著蒸汽機的木箱被帆布覆蓋,消失在海船幽深的貨艙口,心中一塊巨石也隨之落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