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后,她逢人便問唐大人在哪兒。
她現在是誰也不信,只信那位被眾多人夸贊過的唐大人。
有好心人見她這副慘狀,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幫忙,她也不說,那人只能將她帶到了京兆司衙門外,讓她在此等候。等到晚些時候唐大人就會出來了。那好心人和她說了唐文風的官服是什么顏色,模樣大概是什么樣后便離開了。
邱氏便耐心地在衙門對面等著。衙役幾次三番前來詢問,她都搖搖頭,一個字也不說。
等到唐文風和龍騰從衙門里出來時,邱氏再三確認這人和好心人告訴自己的差不多時,丟了這段時間里充做拐棍的木頭便腳步不穩地跑了上去,一把撲倒在唐文風面前,拽住了他的一角袍子,也拽住了自己的最后一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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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風暫時將邱氏安置在京兆司,叫來了大夫給她檢查。這么大一把年紀了,徒步走了百多公里,別案子還沒開始審查,人先倒了。
等到急急忙忙趕到國子監,就看見三皇子雙手環胸的站在臺階下方,滿臉寫著“高興”二字。
唐文風理虧,上前去解釋:“遇到了一個來告狀的大娘,這才耽擱了一些時間。”
三皇子板著一張小臉:“告的什么狀要這么久?”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得等查清楚了再說,畢竟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唐文風伸出手去牽他,“我可能得離開一段時間。”
三皇子一聽到這話立馬炸了:“你又要走!”
放學的學生們本就在偷偷打量他們,見狀更是好奇極了。一個個裝作探討文章,就這么停了下來。
三皇子一向很乖,導致唐文風已經忘了那句老話了――七歲八歲狗都嫌。
“去不了多久,最多十天也就回來了。”
“你每次都說不久,結果上次一走就是好幾年!”三皇子人雖小卻不好騙,“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休想再丟下我!”
他熊抱上去,幾乎是吊在了唐文風一條手臂上:“我告訴你,這次你除非帶上我,要不然你休想離開!”
唐文風頭疼。
落后一步出來的崇文館學生本來正在小聲交談,哪知道一轉頭就看見了這驚掉人下巴的一幕。
課堂上夫子夸獎三皇子沉穩聰慧,被夸之人不驕不躁,一副小古板的模樣。可現在這人是誰?這個就差撒潑打滾的人到底是誰?!
“行了啊,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唐文風被一干目光打量著,只覺得壓力頗大,今日這事要是傳到那皇帝老兒的耳朵里,不會在家扎小人罵自己把他小兒子帶歪了吧。
“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唐文風給硯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把人扯開。
硯臺看了看跟八爪魚一樣的三皇子,垂下眼簾只當沒看見自家大人的眼色。小孩子這么恐怖的生物,還是讓他們大人自個兒解決好了。
最后實在無法,眼看三皇子那倆眼睛又要化身為噴水龍頭,唐文風只得投降:“帶帶帶!帶你!帶你一塊兒!”
不等三皇子高興,就聽唐文風又道:“你自個兒和你哥商量去,他要同意,我才能帶你一起走。”
三皇子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腦袋瓜子:“我和你一塊兒他巴不得呢,怎么會不同意。”
唐文風心塞:“現在可以撒手了嗎?咱們都快被當猴兒了。”
三皇子這才發現好多人圍觀。他立馬松開緊緊抱著唐文風手臂的爪子,然后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裝作剛剛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昂頭大步往前走。
唐文風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這臭小子,以前居然被他騙過去了,真是鬼精鬼精的。”
龍騰從他身邊走過時撞了他一下,笑著說:“我看你也樂在其中,要不讓大皇子在你這兒常住得了。”
“可別,就這一個熊孩子都累死人了。”唐文風搖搖頭。
三皇子手腳并用爬上馬車后,嚷嚷著:“你們怎么還不走!”
反正今日這一遭,他以往的形象也算是毀了個徹底,三皇子干脆直接放飛自我。要知道一直裝懂事乖巧其實怪累的。
“來了來了,催什么催。”
等到馬車轱轆轱轆走遠,在場的學生才像是被按了開關鍵一樣動了起來。
一群人眼神頗為復雜,原來三皇子竟也皮得讓人這么想揍他嗎?還有那被許多人忌憚的唐文風竟然還有這么一面。
當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
第二天早朝時,唐文風頭天晚上連夜寫的折子就被加塞遞到了崔徹面前。
崔徹看后勃然大怒,御案都差點被他拍裂了。
一干大臣忙跪下大喊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崔徹思來想去,點了唐文風與一名剛提拔進吏部,叫盧成煜的年輕官員一同去往懷鹿縣調查此事。若調查后確認屬實,可就地處斬罪犯。
退朝后,福安公公小跑著叫住了唐文風,笑瞇瞇地對他說:“唐大人,昨個兒三皇子已經和陛下說過,如果您要前往懷鹿縣,他就要同行。陛下疼弟弟,已經答應了。”
絕對不是因為三皇子放飛自我后,魔音貫耳,擾得崔徹煩不勝煩才答應的。
唐文風拱手行禮:“勞煩公公特地跑一趟了。”
“唐大人重了,老奴這把年紀了,就得多走走,要不然這胳膊腿兒都要不好使了。”
福安公公甩了甩拂塵:“天兒也不早了,老奴就不耽擱唐大人了,您慢走。”
唐文風點了下頭:“您也慢些。”
“誒誒。”福安公公笑瞇瞇的,轉身走了。
等唐文風回到家后,就看見三皇子已經將自己的小背包收拾好了,此時正坐在臺階上,一臉嫌棄地看崔麒和云鸞在兩頭老虎身上來回打滾。
看見他進門,三個孩子都跑了過來。
“太傅七叔!”
唐文風挨個摸了摸腦袋,然后問三皇子:“你怎么沒去上學?”
三皇子道:“我已經和夫子請過假了。”
“請了多久?”唐文風一邊往里走,一邊隨口問道。
“一個月。”
唐文風腳步一頓,轉頭看他:“你就上了一天學,你請假就請一個月?”
三皇子理直氣壯道:“這不是怕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嘛,提前回來了再去銷假就是了。”
唐文風笑著輕拍了他腦瓜子一下:“人小鬼大。”
三皇子挺得意:“我這叫考慮周全。”
吃過午飯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去京兆司接上邱氏后,就出了城。
順便一說,衛沖和關起因為還在城防司打轉,這次沒法兒跟著去。二人難得同一陣線,聯手對龍騰下了一番黑手。
一對一龍騰不帶虛的,但二打一他還真不行。氣得他跑去城防司舉報這兩個棒槌私下毆打無辜平民。
城防司的都尉一個頭兩個大,哪邊都惹不起,最后只能硬著頭皮讓衛沖和關起趕緊巡邏去。
離開前,三人還動了一番手。
這次龍騰眼疾手快搶過了邊上一看愣了神的城衛手中的佩刀,將赤手空拳的那兩個貨給打跑了,順便毀了城防司兩條凳子和一張桌子,還嚇得兩條狗子在都尉鞋面上放了一泡熱的。
扳回一局后,龍騰舒坦地還了佩刀,邁著四方步出了城防司,留下都尉差點氣背過氣去。
經此一事,城防司內新增一條規定――龍騰與狗不得入內。
此時離京的龍騰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去和汪汪隊坐一桌了,等他回到京城聽聞了此事后,心里只有一個想法――“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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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鹿縣。
消失了好些日子的邱氏被人送了回來。
來人自稱姓譚,是和友人一起出來游玩的。邱氏是他們在一處湖邊發現的,詢問她后,她一問三不知,只知道懷鹿縣,他們就把人帶過來了。
孟氏和孟恬恬得到通知后,幾乎是狂奔出門,看見邱氏還好好的,二人跪倒在地,抱著邱氏哭得不能自已。她們不知道邱氏是裝瘋,但就像是終于找到巢的幼鳥,前不搭后語地宣泄著滿腔的苦楚。
雖然她們說的話很混亂,可大抵是能夠聽懂了。
就在邱氏失蹤的這段日子里,于繼平在一天夜里上門,說這事不如就這么算了,一直糾纏不清對誰都不好,因為根本就不能證明是他兒子干的,憑白費時間。還說他可以讓于家寶將孟恬恬納為妾室,到時也能有個依靠。
見孟恬恬和孟氏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于繼平一副無奈的口氣,說孟恬恬被人糟蹋過,肚子里還懷過不知道是誰的種,雖然喝藥打掉了,可到底不再是清白之身。納她為妾已是自己能夠退讓的最大限度,正妻之位是萬萬不可的。
屋里聽見他恬不知恥話語的孟家老兩口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和他拼命,卻因為癱瘓在床沒法動彈半點,聽見于繼平這個禽獸不停貶低孫女的話,最后竟是活活氣死了過去。
孟氏拿著掃把把于繼平趕出了門外,過了會兒和孟恬恬去給老兩口擦拭身體時才發現。
而此時人早已經沒了氣。
改頭換面的唐文風泣不成聲的姑侄二人,神色一片淡然。
就在這時,迎面而來幾個年輕人。
本來正圍在此處安慰孟氏她們的男男女女瞬間做鳥獸散去,就像是看見了什么很恐怖的事物。
唐文風來了興致,抬眼看過去。
然后就見其中一個模樣長得挺好,瞧著年歲不過十七八的年輕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也不知道他俯身對孟恬恬說了什么,只見孟恬恬罵了一聲畜牲,然后就要和他拼命。
但她一個剛及笄的姑娘,力氣又如何比得上快到弱冠之齡的男子。
唐文風眼珠子轉了下,嘴里一邊嚷嚷著別動手別動手,一邊過去不著痕跡地拉偏架。
于家寶挨了好幾下后,氣得眼睛都快紅了:“你是哪兒來的瘋子,趕緊給我撒手!”
唐文風道:“你欺負一個姑娘家,還罵我是瘋子,哪有這個道理?”
于家寶快氣死了,心道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見我欺負她了?明明是她在欺負我!老子臉都快被她抓爛了!
眼看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該引人生疑了,唐文風只好放開了他,拉住了孟恬恬。
孟恬恬顧忌著他將邱奶奶帶了回來,沒有掙扎。只是氣息不穩地沖于家寶罵道:“你早晚會遭報應的!”
于家寶摸著臉上的一道道血杠子,氣急敗壞:“老子遭報應之前先把你們全殺了!”他伸手一指唐文風,“尤其是你,多管閑事的東西,小爺早晚收拾你!”
唐文風拍著胸口:“哎喲,我好怕怕呀,你可得快點來收拾我呀,不然就沒機會了。”
于家寶被他氣得差點一個倒仰,放著狠話:“你給我等著!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唐文風沒再說什么,只笑看著他與那些狐朋狗友走遠。
馬車里,三皇子抱著小胳膊,氣鼓鼓的:“我要砍了那個家伙的腦袋!竟然還敢威脅太傅!”
盧成煜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縮在車廂角落,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這一路走來,他可聽了太多不能聽的,見到太多不能見的。昨晚更是提心吊膽不敢睡覺,生怕醒不過來。
龍騰好整以暇地靠著車廂:“又忘了。”
三皇子撅撅嘴:“七哥。”
明明他在心里是將太傅當爹爹的,為什么非要讓他叫哥啊,又不是生不出來他這么大的兒子。
龍騰拋了拋手里的桃子:“你在這兒和盧成煜老實待著,我出去了。”
被點名的盧成煜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三皇子才不會和他待在一塊兒呢。
三皇子撲上去吊在他背后:“我也要去!”
盧成煜內心:看吧,他就知道。
龍騰啃了一口桃子:“叫聲好聽的。”
盧成煜又想捂自己耳朵了。
三皇子氣得勒他脖子:“龍叔!你為什么非得比太......七哥大個輩分?”
龍騰背著他下了馬車:“你還小,不懂。男人之間都喜歡當對方的爹,認一群兒子。”
三皇子懂了:“你真缺德,不敢讓七哥叫你一聲爹,就在輩分上來陰的。”
“小小年紀,措辭不當。”
“我說的事實。”
“事實一向不被人喜歡。”
“誰說的?”
龍騰示意他看:“喏,不喜歡的不就來了。”他三兩下啃干凈桃子,將桃核往不遠處裝垃圾的桶里一扔,“你好好學著點,看看你七哥是怎么先下手為強的。”
三皇子挪了下腦袋,將下巴放在他肩頭,然后就看見一隊衙役朝著這邊走來。
看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哪曾想,他們剛來到唐文風面前,正要開口,卻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唐文風一副著急的模樣:“幾位官爺來的正好,我的家傳玉佩不見了,進城時還好好的掛在我腰上,結果剛才勸架過后就不見了,定是方才那個混帳小子偷的。”
巡街的衙役們接到于家寶身邊下人的報信,說是有人為難他們少爺,急急忙忙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瞧見滿臉花的于家寶,于家寶立刻讓他們過來抓人。
誰知道趕過來還沒能來得及開口說一個字,就被對方一句話砸懵。沒等他們進行詢問,就又聽唐文風繪聲繪色描述著先前發生的一切,重點說了于家寶放狠話威脅他。
“幾位官爺,可否幫我找回這家傳玉佩?譚某到時必有重謝。”
衙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含糊地答應了下來。
“用作筆錄嗎?”唐文風一副躍躍欲試,準備跟著他們回縣衙門的樣子。
衙役們連忙道:“不用不用,告訴我們你落腳的地方就好,等找到東西后就讓人來通知你。”
唐文風還挺可惜:“這樣也行吧。”
衙役們走遠后,又悄悄回頭看了眼,小聲咬著耳朵。
“你們覺得真是他偷的嗎?”
“以前嘛說不準兒,自從看見那兩家發生的事后,呵呵。”
“你說咱們大人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啊?怎么就包庇......”
“噓!你不要命了!”
“唉,不說了不說了。”
“走吧走吧,趕緊回去換值。”
“啊?不去給那個姓譚的找家傳玉佩了?”
“找什么找,如果真是那人偷的,你要的回來嗎?你又敢去要嗎?如果不是,你上哪兒找一個玉佩還給人家。倒不如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反正看他們這個樣子也不像是會久留的,等人離開了就好了。”
“說的也是。”
停下小聲的交談后,衙役們這才加快腳步鉆進人群。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