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璧堅爵士,我當你是知心知己好友,你卻把我往火坑里推。肯定是你們得到了內部消息,大陸是不是要打過來了?
這么說的話,明天早上我也要趕緊把手上的自己集團75的股份拋掉。不然放在手上,早晚要成為廢紙。”
紐璧堅一聽林火旺,果然往這方面去想,立刻以人格作為擔保,說不是這方面的原因。
至少在短期內是不會有這方面的政治風險的,他要出售抵押給匯豐銀行的20股份給林火旺,純粹是因為自己的商業上的事務。
在海外的諸多投資虧損導致怡和洋行的現金流不足,加上現在股票又是這樣暴漲暴跌,匯豐銀行已經給他下了最后的通牒,紐璧堅不得不加倍的承認自己個人的失誤,用以消除林火旺對于置地集團股票價值的風險判斷。
然而即便他都這樣低聲下氣的說和承認自己商業上的失誤,林火旺依舊對置地集團這塊肥肉避之莫及。
在紐璧堅說完之后,林火旺不給紐璧堅思考的時間,語氣轉為一種飽含歉疚和“體貼”的無奈,語速飛快地說道:“爵士,您的好意和信任,我真的……感激不盡!但這個機會……唉,怕是要辜負您了。
今晚實在太晚了,您日理萬機,英國人最講究工作與私人時間分開,我就不再打擾您寶貴的休息時間了。感謝您及時送來如此重要的消息,good
night,爵士,再次感謝您的好意。”
“小林生!等……”紐璧堅急切的聲音剛沖出喉嚨。
“嘟…嘟…嘟……”
聽筒里只剩下冰冷而規律的忙音。
林火旺掛電話的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遲疑。他將聽筒輕輕放回座機,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偽裝的情緒,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平靜。
淺水灣三號的客廳里再次陷入沉寂。
高喬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紐璧堅開出的條件,在他看來簡直是天上掉金礦!老板不僅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那么“合情合理”的“窮”,更以一種近乎于趕人的姿態迅速掛斷了電話?
他看到了老板嘴角那一閃而逝的嘲諷,那絕不是被巨大誘惑沖擊后的沮喪,而是一種……獵人看著獵物在陷阱里徒勞掙扎的……冷酷?
電話的掛斷像是一記重拳,狠狠砸在電話線另一端,紐璧堅的耳膜和心臟上。
他舉著話筒僵在原地,辦公室里死一般寂靜。聽筒里那斷線的忙音,刺耳地嘲笑他的自信全盤崩塌。
這不對!劇本完全不對!
按照他和沈弼精心推演過數次的情形,當他說出匯豐提供資金的解決方案時,林火旺應該表現出巨大的驚喜,至少也應該表現出對資金解決方案的興趣!
怎么會出現“感謝好意,因窮拒絕”這種荒謬絕倫的回應?更荒謬的是那句“good
night”!
一股冰涼的羞憤和強烈的挫敗感直沖頭頂。
他精心策劃、放低姿態的第一次試探——原本以為是一次能主導全局的、施恩性質的交鋒——就這樣以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被強行終止。
他明明是在拋給他一塊金磚,對方卻嫌它燙手,還嫌他擾人清夢?
那年輕人的話語看似謙卑迎合,每一句都帶著滴水不漏的圓滑,但此刻冷靜下來回想,紐璧堅才驚覺,那從頭到尾的“激動”、“驚喜”、“無奈”、“體貼”……都透著一股極其刻意的敷衍!
是的,敷衍!林火旺根本就沒認真考慮他的提議,他的目標始終就只停留在拿下一個置地的董事席位!僅此而已!
之前的狂買股票,怕更多是為了和霍家斗氣以及狙擊他的“套利”策略,壓根沒有吞下置地這頭巨象的野心!
想到林火旺最后那句關于“港島華人龍頭霍家地位都不如掌控置地”的吹捧,此刻更像是對他智商的嘲諷。
“小林天望……你……”紐璧堅捏著話筒的手指幾乎要將塑料外殼捏碎,臉皮發燙,一股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了他的心臟。
他徹底判斷失誤了!沈弼的擔憂完全應驗了!小林天望不僅不想接盤,他的拒絕方式甚至加深了那種他們最擔心的誤解!
“他難道真的從我的話中,推測出大陸要打過來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紐璧堅混亂的思維。
林火旺最后的“good
night”之前,明明說的是“送來的消息”……他一定是把自己這“低價出讓置地”的舉動,當成了英資得到絕密風聲后倉皇出逃的信號!
所以才避如蛇蝎,不僅不要股份,甚至暗示要立刻拋掉手上的75?
完了!全完了!
一股冷徹骨髓的恐懼瞬間淹沒了紐璧堅。
如果小林天望都這樣想,如果明天開市小林天望真的開始拋售,那他手上那點本就不多的現金護盤力量,面對市場上恐慌的拋售和林火旺的砸盤……他不敢想那場景!
股價會瞬間崩到匯豐平倉線之下!沈弼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斬倉!置地的控股權……
不行!絕不能讓小林天望這么想!他必須立刻澄清!必須在今晚就挽回!
所有的體面、矜持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紐璧堅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近乎瘋狂地抓起電話,手指顫抖著,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按下淺水灣三號那個無比炙熱的號碼。
“鈴鈴鈴——”
急促的鈴聲再次在淺水灣三號的客廳響起。
林火旺端坐沙發,指尖在膝頭輕輕敲擊著。
高喬浩則緊張地盯著那部再次聒噪起來的電話。
電話響了五六聲,無人應答,隨后鈴聲停了下來。
“老板怎么不接電話……”高喬浩無比焦急。
林火旺沒說話,只靜靜地站起身,走到電話機旁,伸出兩根手指,輕松地,甚至帶著一絲慵懶,撥開了電話座機背后的線路連接器。
“咔嗒。”
一聲輕響。電話線與機身徹底分離。整個世界,瞬間清靜了。
高喬浩呆愣地看著老板的動作,又看了看那部徹底變成啞巴的電話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慮:“老板!”
他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困惑,“紐璧堅爵士他……剛剛的姿態已經放到最低了!他承認了怡和資金鏈的問題,連沈弼都親自出面保證匯豐提供收購貸款了!
這是多么大的誠意和壓力!幾乎是把置地塞到我們手里!為什么您……您要拒絕得如此堅決?
萬一……萬一紐璧堅他氣昏了頭,或者被逼無奈,真的轉頭去找其他買家怎么辦?李嘉城?或者其他華資家族?甚至……萬一他們壯士斷腕,找別的英資……我們豈不是……”
他的問題連珠炮般砸了出來,每一個都是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巨大的誘惑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龐然巨獸,老板卻輕描淡寫地推開了!這超出他理解能力的冒險!
林火旺將手指從小小的接線器上移開,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絲毫緊張或懊悔,只有一種智珠在握的淡定從容。
他看著焦慮不安的高喬浩,輕輕笑了一聲,走到沙發邊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端起那杯融化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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