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姚翠-蘭,只是默默地聽著。
她垂著頭,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的心里,有一個聲音在說:是的,他說的對。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是我害了他。
所以,他罵我,是應該的。
她將最后一片碎瓷收攏在掌心,鋒利的邊緣割破了她的手指,滲出細密的血珠,她卻渾然不覺。
棚子里的咒罵聲,漸漸弱了下去。
莫光輝罵累了,胸口劇烈地喘息著,眼睛里的瘋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看著那個蹲在地上,沉默得像個影子的女人。
他怕了。
他怕她真的就這么走了。
怕她再也不來了。
如果她走了,自己就真的只能在這里,在屎尿和腐爛中,活生生等死。
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就嚇得渾身發冷。
于是,那嘶啞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只是這一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可的顫抖和示弱。
“剛才……剛才是我不好。”
“我不是故意要罵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心里難受……”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的哭腔。
“翠蘭,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現在……就只剩下你了。”
“你別不要我……求求你……”
陽光從草棚的縫隙里照進來,化作一束束細碎的光塵,飄浮在冰冷的空氣里。
姚翠蘭看著他。
看著他蒼白脆弱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祈求。
心,就這么輕易地,軟成了一灘水。
剛才那些淬了毒的冰碴子,仿佛瞬間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默默地站起身,將碎瓷片丟到角落,然后轉身,重新從食盒里端出備用的那碗粥。
她走到草堆邊,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他的嘴邊。
就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
莫光輝順從地張開了嘴。
一場風暴,就這么輕易地平息了。
姚翠蘭被哄好了。
或者說,她心甘情愿地,被哄好了。
日子,就在這樣辱罵與討好,傷害與原諒的詭異循環中,一天天,一寸寸地,捱到了年關。
村子里漸漸有了過年的氣息。
家家戶戶的窗戶上,都貼上了嶄新的窗花。空氣里,也偶爾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肉香。
而在幾十里外的公社衛生院,也難得地清閑了下來。
從小年開始,來看病抓藥的鄉親們就肉眼可見地減少了。
畢竟,沒什么要命的大病,誰都想拖到年后再說,圖個吉利。
童志軍縮在衛生院的廚房里烤著火:“哎,你們還別說,這天兒是真冷啊。”
他哈出一口白氣,搓了搓凍得通紅的耳朵。
“一冷,就想家。”
他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眼神有些悠遠。
“我活了二十四年,這還是頭一回,沒在家里過年。”
他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
“也不知道……我媳婦和我的兒子,現在在干啥。”
想到家里柔軟的妻兒,他的聲音便哽咽得不成樣子。
鄭曉麗也在一邊烤火,聽了這話,那吸鼻子的聲音,卻越來越響。
“童醫生你一說,我也想我爸媽了。”
小姑娘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這下可好,一個大男人眼圈通紅,一個小姑娘淚流滿面。
整個院子里,都彌漫開一股酸楚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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