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那只長滿老繭、黑黢黢的手,幾乎要戳到姚翠蘭的鼻子上。
“我告訴你姚翠蘭,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為一個廢人,一個癱子,你還想搭上自己一輩子不成?!”
“他現在就是個無底洞!你填得滿嗎?!”
姚興強的話,像是一串炸雷,在破舊的泥土房里轟然炸響,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姚翠蘭被吼得肩膀一縮,臉色愈發慘白,但她抓著衣角的手,卻沒有絲毫松動。
她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說話,也不退讓。
那眼神里的堅定,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地刺痛了姚興強。
“讓她去。”王秀蘭剛好走了進來,顯然也聽到了父女倆的對話。
“啥?”姚興強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王秀英扯了姚興強一下,示意他到墻角。
她壓低了聲音,那聲音里透著一股子陳年的、洞悉人性的涼薄。
“你吼她有什么用?她現在就是中了邪,鐵了心了。”
“你越攔著,她越來勁。”
王秀英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你讓她去伺候。”
“俗話說得好,久病床前無孝子。爹娘都伺候不長久,更何況是他倆這算不清的爛賬?”
她斜睨了一眼還呆立在原地的姚翠-蘭,聲音里滿是篤定:“端屎端尿,擦身換洗,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我敢跟你打賭,用不著你動手,等過了這個年,她自己就先瘋了,就先受不了那個罪了。”
“到時候,她自然就知道,那個姓莫的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是個活地獄。”
王秀英的話,像是一陣陰冷的風,吹散了姚興強心頭的怒火。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婆娘,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
是啊!伺候一個癱子,哪有那么容易?
吃喝拉撒,哪一樣不折磨人?
翠蘭這丫頭,就是一時心軟犯糊涂。等她親手去掏那屎尿盆子,聞著那股子惡臭,用不了幾天,她自己就得跑回來!
更何況……
姚興強心里陰惻惻地想,那個姓莫的,身子骨本就金貴,如今癱在床上,怕是也撐不了幾個日頭了。
一個將死之人,她愛伺候,就讓她伺候去吧。
想到這里,姚興強的心里頓時松快了許多。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
他不再看姚翠-蘭,轉身一屁股坐回灶膛前,撿起地上的煙桿,重新點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仿佛剛才的暴怒從未發生過。
日子,就這樣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一天天捱了過去。
轉眼,便又過了大半個月。
寒風愈發凜冽,山上的草木,早已被霜打得枯黃一片。
姚翠蘭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往山上跑。
那條崎嶇的山路,她已經走得無比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摸到那間孤零零的草棚。
莫光輝的情況,沒有半分好轉。
不,應該說,是他的靈魂,在癱瘓的軀殼里,腐爛得更快了。
他現在一天只能吃下一頓飯,一小碗稀粥,或是半個窩頭。
吃得少,喝得也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很少再出現控制不住拉在床上的情況。
但他的身體,從脖子以下,依舊像一塊不屬于他的死肉。
他試過無數次,用意念去命令自己的手指,命令自己的雙腿,可得到的回應,永遠是死一般的沉寂。
絕望,像墨汁滴入清水,將他的整個世界,都染成了黑色。
而這無邊的絕望,催生出了最惡毒的暴戾。
“滾!”
草堆上,莫光輝雙目赤紅,那張曾經俊朗的臉,此刻因為消瘦和憤怒而顯得格外猙獰。
“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我叫你滾!聽不懂人話嗎?”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淬了毒的冰碴子。
姚翠蘭沒有抬頭,只是低聲說:“你還沒吃飯。”
“吃什么吃!?”莫光輝瘋狂地嘶吼起來,“你喂的是飯嗎?你喂的是豬食!是毒藥!”
他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姚翠蘭!都是你!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怎么會躺在這里像個廢物!”
“你毀了我!你把我的一切都給毀了!”
辱罵,像潮水一般涌來,淹沒了小小的草棚。
他將自己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怨恨,都化作最惡毒的語,盡數傾瀉在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