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外的其他宮人聞知道他們這是也要得賞了,紛紛面露喜色高聲叩謝。
等元隆帝笑得差不多了。
全仕財起身稟道:“陛下,太子另有奏。”&lt-->>;br>元隆帝挑眉。
全仕財從小太監捧來的楠木雕龍托盤里拿起太子的奏折雙手呈給他。
元隆帝隨手打開。
——為宮妾宋氏誕育元孫懇恩晉封事。
臣謹奏:
伏以祖宗垂訓,胤嗣乃國本之重,茲有臣妾宋氏,髫年入侍,習訓五載,紉針無怠,秉性柔嘉。
事臣以來調膳克勤,斂裾守隅,穎慎相濟,妊嗣之期妊護有術,禔躬胎教。
今幸得天眷垂慈,誕育元孫,母子康寧,伏念皇孫承祧之重,而生母位號未彰,非所以重國本,褒宗廟也。
今宋氏雖出蓬門,然敏而守默,明慧安位,無外戚干請之私,仰請父皇俯鑒……
……
……
伏請冊良娣之位,臨表涕零,臣惶恐待之。
元隆二十一年正月十六日
皇太子臣駱峋謹奏。
“呵。”
元隆帝瞄了眼下方的時日,哼笑出聲,“他倒是一刻也等不得,你也瞧瞧。”
全仕財恭恭敬敬接過奏折。
他服侍元隆帝幾十年,早有顆七竅玲瓏心,翻開奏章便直奔著下面時間。
看完,全仕財笑著道:“殿下初為人父,待小皇孫慎重萬分,也是情有可原。”
元隆帝卻覺得不盡然。
他記得兩個月前皇后夜里同他談及皇孫時,有提到過那位姓宋的昭訓。
看皇后的樣子,倒是對那小昭訓挺滿意。
不過,那也是太子將那小昭訓帶到她跟前在先,小子跟老子玩這一套!
元隆帝哼了哼。
旋即往奏折上掃一眼,又想起那個夢。
常帝王夢,乃天命現。
皆因帝王稱天子,其夢境便常被世人認為可直通天意,接收神諭。
譬如商王武丁夢賢相傅說。
傳說武丁通過夢境找到本為奴隸的傅說,破格任其為臣,將商朝推向強盛。
當然,所謂帝王夢之說其實多數時候更偏向一種權術,一種政治手段。
元隆帝對此自是清楚不過。
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何況從前他的確沒做過這樣的夢,有霞光日月、龍鳥合鳴,又有先帝爺。
尤其金珠破殼,皇孫降世。
“替朕更衣,去東宮!”
元隆帝大手一揮。
全仕財受驚不小。
一則宮廷禮教森嚴,哪怕親父子,日常也極少會有皇帝親臨皇子處探視。
就算寵愛,也一般是將其召來伴駕。
年幼皇子皇孫是如此,已成家的皇子更不必提。
皇帝親臨,可謂至高的榮耀。
二則正月十六歇一天,十七才正式重啟朝會。
這會兒還不到卯時,外頭黑漆漆的一片,哪有這么早跑去彰顯龍恩的?
全仕財便想勸來著。
但元隆帝非去不可,龍顏似乎十分悅。
全仕財只好遵旨。
心里這時候多少也有數了。
陛下這么高興恐怕不僅僅是為太子終于有子嗣了,興許還與剛剛的夢有關。
全仕財沒敢深究陛下夢到了先帝什么,但他知道東宮許是要徹底復寵了。
麻利地收拾完,全仕財要使人先去東宮通稟,讓太子做好接駕準備。
哪知元隆帝擺擺手。
“不必,咱們悄悄去,給他個驚喜。”
全仕財:“……”
然后此時此刻。
看看殿中的情形,想到陛下禁了人通傳,躲在門口柱子后面聽到的動靜。
全仕財捂了一把臉。
驚喜不驚喜不知道,反正挺驚嚇的。
“朕來得不巧了。”
“早知你這邊這么熱鬧,朕就不來了。”
隨著這道渾厚威嚴的聲音落下,殿內之人除了太子,皆神色驚懼,周身僵直宛如被施了定身法也似。
駱峋自然也是驚的,沒料到父皇會駕臨,只不過他神色管理一向到位。
僅吃驚了一瞬,駱峋疾步來到門前。
撩起衣袍從容行禮:“恭請父皇圣安,父皇駕臨有失遠迎,兒臣愿領罪。”
鄭明芷被嚇傻了,別看她之前總以自己是元隆帝賜婚的太子妃而自傲。
實則因著尊卑和男女大防,除了新婚次日向帝后敬茶時近距離得見過龍顏。
其他時候鄭明芷基本和其他幾位王妃一樣,都只能遠遠敬畏著這位公爹。
而她此時之所以被嚇成這樣,并不是純粹被元隆帝的龍威給震懾住了。
她打小參加宮宴,不至于這般不成器。
而是此前鄭明芷知道太子要利用她,兩人在外一直是相敬如賓的狀態。
她對裴皇后和元隆帝盡到了兒媳的本分,老兩口亦不曾對她表現過不滿。
也因此,鄭明芷漸漸放松了警惕。
日常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太子的好妻子一角,帝后的好兒媳一角。
然而這會兒……
她讓元隆帝看到了她的陪嫁奴才背主,看到了她狼狽地跪在太子面前!
問題是元隆帝何時來的?
他聽了多少?
他會怎么想她這個太子妃?
種種恐慌在鄭明芷的腦海里交織。
也讓她想起了因著日子過得過于太平而被她忽視了的一件事——欺君!
鄭明芷在元隆帝賜婚前失德,她爹順國公彼時并不知情,美滋滋地接了旨。
她和她娘自是驚駭不已,不得已對她爹說出實情,順國公嚇得當場暈厥。
可暈歸暈,圣旨剛接。
他們只能苦想解決之法。
為此一家三口終日惶惶不安,偏不敢表現出來,就怕露出破綻被察覺出什么。
可是怕過之后。
她娘忽然說出了禁書中的一句話——“深宮一朝寵,換之九族貴,瘋魔天下娥”。
但真的不怪女子瘋魔,而是史上靠恩寵翻身,榮華一世的低賤之人太多了!
本朝就有先例。
更甚者有人和她的情況相似,靠民間暗售的回春藥躲過驗身成功入宮獲寵。
直至多年以后才被揭發。
且那女子是低賤的商戶女!
最后這個商戶女被處以極刑,但此女受寵半生,穩坐貴妃之位二十年,便已經值得讓天下女子視為榜樣了。
世人就是如此。
巨大的利益當前,哪怕清楚事發后不會有好下場,也要鋌而走險放手一搏!
商戶女都能躲過驗身入宮坐上貴妃之位,一個國公府千金為何不行呢?
因為這樣的想法,在爹娘想要賭一把的時候,鄭明芷沒有猶豫便答應了。
可惜她躲過了入宮驗身,沒躲過新婚當晚的太子,還被太子撞見了那等事。
但鄭明芷很清楚。
事情發展到當時,太子根本沒有退路。
他若在當時就把事情捅到元隆帝跟前,能廢了她,可同時東宮也會受創。
世人和朝中多方勢力不會在意太子是否為受屈方,他們只會見縫插針。
東宮將陷入各種流蜚語之中。
且婚是元隆帝賜的,換句話說東宮的丑聞是元隆帝的失誤失察造成的。
元隆帝會成為本朝史書上,第一個因賜婚而陷皇太子于穢亂不義之地的君父!
如此,太子也將被元隆帝遷怒。
罪名便是辦事不力,不忠不孝,天家慣是如此,永遠都是先君臣后父子。
鄭明芷看得清楚,所以她才會在確定太子暫時不會廢她之后,擺起了譜。
可現在,鄭明芷意識到了太子能廢她,也清楚地想起了自己身背欺君之罪。
鄭明芷太怕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是全仕財的突然出聲猛地拉回了她的思緒:“太子妃見到陛下怎生不來問安?可是身子有何不適?”
鄭明芷一個激靈。
回神正對上元隆帝那雙犀利的眼睛,顧不得別的,她忙不迭膝行上前。
“兒臣妾、兒臣妾恭請父皇圣安。”
元隆帝雙手負后。
視線在兒子兒媳身上掃了一下,抬步徑直走向北面主位:“太子平身賜座。”
沒讓她起來……
鄭明芷低著頭,膝行回剛才的地方跪著。
元隆帝落座。
駱峋在其稍稍偏左下的位置坐下。
海順撤下案幾上的茶盞,重新替這對皇家最尊貴的父子奉上暖茶。
而隨著元隆帝與太子相繼坐下,兩張相似的威嚴冷臉,相似的高大身形襯得本不小的殿內顯得逼仄狹窄。
“說吧。”
元隆帝啜了口茶,道。
這種時候不需要太子開口,海順站出來三兩語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元隆帝靠著椅背。
聽完手掌在扶手上輕拍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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