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密集的敲打著驛站的窗欞,將天地籠罩在一片嘩嘩的喧囂里,也將陸奎的道歉攪得如同幻聽。
陸奎臉上混雜著演過了頭的痛心與歉疚,眉心擰出幾條蚯蚓一般的凸起,努力彰顯著他想要表達的誠意。
嘆息聲在雨聲的間隙里顯得格外沉重,蘇未吟卻有點想笑。
將軍府里這些人,論演技,還得看陸歡歌,演什么像什么。
“阿吟……”
陸奎聲音帶著刻意放緩的沙啞,“為父都弄清楚了。你大哥他……他真是混賬,竟對自己的至親手足下此毒手,簡直枉生為人!”
一句“枉生為人”倒是罵得真心實意。
蘇未吟知道,這是罵她呢!
陸奎邁步上前,想拉近距離,又被蘇未吟那平靜得近乎冷漠的眼神止住了步伐。
對方的反應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戲臺上逗樂子的丑角,陸奎繃緊嘴唇,險些演不下去,可一想到身上的重任,又硬生生忍住了,折個方向坐到旁邊椅子上,痛心疾首的在大腿上拍了兩下。
“為父萬萬沒想到,自己竟養出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東西,居然費盡心機去害自己的親妹妹!”
陸奎喘了口氣,開了頭,后面的話越說越順。
“原本他同我說,要去侯府向你們母女二人道歉,我還挺欣慰,畢竟咱們是血緣至親……可誰能想到那個混賬,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如此惡毒之事!”
他演得愈發投入,情真意切的慷慨陳詞,尾音微顫,眼眶甚至都有些泛紅。
“是為父不好,一心撲在公務上,疏忽了對他的教誨,為父這心里,真是又痛又悔!你說的沒錯,是我教子無方,才讓你受了這天大的委屈!”
蘇未吟微微挑眉。
原來陸歡歌的演技不是憑空而來啊!
別說,后半截演得還真挺像那么回事兒。
靜靜聽完,蘇未吟表情認真,聲音像窗外冰涼的雨絲,“陸將軍知錯就好。”
“……”
陸奎用力咽了口唾沫,艱難得如同生哽下一塊石頭。
什么叫知錯就好?
他是她爹!
俗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個孽障,還真追究起他這個老子的過錯來了。
“是,是……”
陸奎氣得心口疼,呼吸壓得粗沉,“為父已經請家法,重重的懲治了這個混賬,等你北歸回京,再讓他親自登門來向你負荊請罪!”
哼,等從北邊回去,到底是誰向誰負荊請罪,那可不好說了。
“這倒也不必。”蘇未吟微微垂首搖頭。
見她松了口,陸奎心下暗喜。
貼了一層厚肉的腰背往上挺直,屁股也跟著往椅子外挪了挪。
說了這么多,總算把這孽障感化了。
只要她肯放下芥蒂,今天這個‘孫子’就算沒白裝。
陸奎厚唇微啟,正準備趁熱打鐵,就聽到蘇未吟又說:“大公子剛被打了斷頭針,又‘重重’受了頓家法,應該是活不到我回去了。”
自然也就沒辦法在她回去后負荊請罪。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同當頭潑下的一桶冰水,將陸奎的表情和呼吸都一并給凍住了。
蘇未吟抬起頭,四目相對。
陸奎看著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里面絲毫沒有他預想中的委屈、依賴或是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喉嚨滾動,所有精心準備的臺詞全被堵在那里,只剩下一堆幾乎快要壓制不住的咒罵。
孽障,這個孽障!
居然還盼著阿乾死!
那是她的親哥哥,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兒子,陸家唯一的男丁,這孽障是要他死了無人送終,老陸家斷子絕孫嗎?
要死也該是她死,忤逆生父殘害兄長的孽障!
借著竄起來的那股真實火氣,陸奎牙咬切齒道:“戕害手足的東西,死了也是她活該!”
蘇未吟一本正經的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陸將軍說得是,像陸晉乾這樣不敬生母心狠手毒,給陸家門楣蒙羞的人,死了也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