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起,驅散薄霧,九重宮闕如鎏金巨獸沐浴在金光中。
隨著一聲“退朝”,朱漆宮門次第洞開,文武百官魚貫而出,緋紫青綠的袍角在階前分流,各自奔赴衙署。
軒轅璟穿著織金深紫蟒袍,烏靴踏過白玉階,經通稟后進入御書房,匯報私鑄軍械案的進展。
“瑙城?”皇帝輕呷熱茶,半垂的眼眸里暗流涌動,“怎么查到那兒去了?”
前幾日裴肅進宮,狀告幽州守將劉柯,殘害我軍兵士,削弱邊防,為月氏族大開方便之門,事后將罪責推給斥候小隊,枉殺三十二人。
呈報的證據里有十余封劉柯和月氏族往來的親筆信。
最近的一封,正是敲定陷阱細節。
設在何處,應由哪條路進入,攜帶多少人馬,月氏族將趁機掠奪哪座邊鎮,全都一清二楚。
龍顏震怒,當即命人找來劉柯的告罪書核對筆跡。
太子巡邊,數月前在幽州待了近二十天,上報斥候瀆職一事時,曾夾帶一封劉柯親筆寫的告罪書,稱愿領失察之責。
對比親筆信和告罪書的筆跡,并不相似。
若是換個人,皇帝可能直接就以親筆信真偽存疑給駁了。
這告的不僅是劉柯,更將巡邊的太子推到了風口浪尖。
可呈報之人是裴肅。
不畏人忌,不懼天誅的裴肅!
這家伙拗起來,他這個皇帝說話都不好使。
與此同時,還發生了其他事。
關押幸存斥候的兵部大牢遭人血洗,死了七十余人。
本該回京的太子忽然折去幽州,至今不曾呈報緣由。
現在阿臨又說私鑄軍械案與瑙城有牽扯……瑙城正是幽州的府城。
兩件案子并到一處,太子所處的立場就十分微妙了。
短短數息,皇帝思緒發散,如一陣無形的颶風,從京都卷向千里之外。
跟前,軒轅璟回話。
“兒臣在半月佛斗場密室中發現十余件黃玉擺件,皆查不到來處,由此懷疑他是否經常前往盛產黃玉的幽州。幽州毗鄰月氏族,月氏族亦有鐵礦,故派人潛去瑙城暗查。”
軒轅璟雙手呈上一本賬冊。
“星羅衛找到地下鑄造坊兩處,查獲弓弩一百二十八套,鋼刀三百整,箭矢五百發,以及剩余生鐵一千四百斤。”
“另抓獲鐵匠十二人,月氏族涉案者七人,得到三本賬冊。經比對,賬目往來與半月佛那本賬冊極其相近,每筆交易有兩成出入,乃是月氏族的人吃了回扣。”
皇帝一邊翻賬冊,一邊問:“他們可有指認,是何人向其購買生鐵?”
“指認了。”軒轅璟忽然笑起來。
皇帝疑惑的抬頭看他,“指認何人?”
軒轅璟報出自己名諱,“昭王軒轅璟。”
“呵!”
皇帝冷笑一聲,將賬冊扔到桌上。
軒轅璟繼續說:“七名月氏人口徑統一,皆稱是昭王軒轅璟派人向他們購買生鐵鑄造軍械,再偽裝成來往兩地的玉商,將軍械運回京都。”
皇帝走向御案,背光而立,左手按在鎏金蟠龍椅的扶手上,右手扶腰,抬頭望著椅子后的九龍壁。
“這倒是有意思了。月氏族難道不知昭王雙目有疾?”
“當然知道。”軒轅璟上前兩步,“他們供述,昭王雙目有疾,在京都備受輕視,故買鐵鑄械,以強自身。”
皇帝坐到椅子上,龍顏不辨喜怒,“編得還挺圓。”
軒轅璟上前,目光堅毅,“父皇,兒臣請旨,親赴幽州徹查此案,誓要揪出私鑄軍械者,以正國法。”
指尖輕叩青玉鎮紙,皇帝神色復雜的審視下方的兒子,幾不可聞的一嘆。
“幽州風大塵重,恐于你雙目有害,朕已命裴肅前往幽州徹查劉柯,你給他去個信,讓他順道將軍械案一并查了。”
案子得查,但不能阿臨去查。
不管此事是否牽連太子,他去查,都將引發朝堂猜疑,更可能讓兄弟離心。
軒轅璟像是后知后覺想到這一點,神色微變,而后道:“兒臣遵旨。”
皇帝心下煩悶,揮手示意他退下。
軒轅璟站著不動,拱手道:“父皇,西山秋狩,可否讓永昌侯府繼女陸未吟隨行?”
皇帝劍眉微挑,“為何?”
“兒臣前幾日在酒樓撞見陸未吟和軍器監陶直之女陶怡,倆人因為各自的丫鬟鬧起沖突。兒臣見陸未吟行止失儀,就罰她抄寫百遍女訓女戒。”
“原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沒想到事后陶周氏找去侯府,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將老太君給氣病了。兒臣得知后登門探望,老太君始終稱病不見。”
軒轅璟光挑能說的說。
陶夫人確實登過永昌侯府的門。
這婦人是個護犢子的,又是炮仗脾氣,得知閨女在外頭受了委屈,別說一個永昌侯府,就是龍潭虎穴,也要去討個說法。
巧了,老太君也是個護短的。
不僅護短,還有大智慧。
先將人劈頭蓋臉罵一頓,罵完就癱在椅子上說心口疼,叫人去請大夫,陶夫人一句整話都沒說出來,氣得臉都綠了。
皇帝不明內里,一聽說老太君病了,當即擱下茶盞,臉色難看。
兩個小姑娘能鬧多大事,不外乎幾句口角之爭,皇帝日理萬機,也懶得追問細節。
他對陸未吟印象極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