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里壓抑著強烈的不滿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恐懼。
“技術參數、理論模型,在實驗室里是完美的!可洪水不講理論!它只認結果!”
“白嶺那個差點潰決的管涌,之前評估報告上不也寫著‘風險可控’嗎?結果呢?顏源他們差點就交代在上面了!”
“教訓就在眼前!昭陽同志,這是打仗!不是紙上談兵!”他手指重重敲擊著桌面,“你這種輕率的‘打包票’,會麻痹思想,會害死人!”
會議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驟然密集的雨點噼啪敲打著玻璃,聲音沉悶而急促,像在應和林維泉話語中的驚雷。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陰沉的天色。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董先雙手緊握放在桌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目光在兩位主官之間游移,充滿了憂慮。
江昭陽站在地圖前,身形依舊挺拔,但臉色微微發白,嘴唇緊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下頜的線條繃得緊緊的。
林維泉那“輕率”、“害死人”的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不是在唱高調,更非輕視洪魔。
他親眼看著那些鋼筋水泥如何澆筑,親手丈量過新栽柳樹根系的深度和盤結的密度。
他相信科學投入的力量,更相信人定勝天的意志。
可林維泉的質問,裹挾著巨大的政治責任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像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立足的礁石淹沒。
“林書記,”江昭陽的聲音帶著一種被強力壓抑的微顫,但依舊清晰,試圖穿透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技術參數是死的,但堤防的強度是活的!”
“我并非輕視洪峰,而是基于詳實的工程數據和連續的監測結果做出判斷!那些柳樹……”
“數據?!”林維泉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銳的嘲諷,他抓起桌上的水文急報,揚了揚,“這才是最權威的數據!百年一遇!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們所有的預案、所有的經驗、所有的模型,都可能被它徹底顛覆!”
“意味著我們必須拿出十二萬分的力氣,做足一萬分的準備!”他“啪”地一聲將文件拍回桌上,那聲響在寂靜中格外驚心。
“至于白嶺,我們支援了不少沖鋒舟、救生衣、沙袋、帳篷、凈水設備、應急照明設備、發電機!這是江鎮長當時拍板的。”
“現在,全部!一件不留!立刻要回來!”林維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語氣恢復了冷硬的條理,卻更顯疏離,“顏源同志的困難,我感同身受。”
“但救災,必須遵循層級原則和屬地責任!”
“他們的問題,自有上級防總和白嶺自身去統籌解決!”
“我們琉璃鎮不是救世主,我們首先要確保的,是琉璃鎮自己的堤壩萬無一失!”
“我們自己的老百姓能安全度過這個夜晚!這才是最大的政治,最根本的責任!”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江昭陽臉上,一字一頓,“支援出去的物資,關系到我們自身防御的厚度!必須盡快收回!”
“這件事,沒有討論的余地!”
“林維泉,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