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嶺抬眼,眸中雪光與燈火交織,亮得耀眼,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陛下,微臣所求,不過一隅雪廬,一壺野茶,一幅舊字。
廠督之權,重如千鈞,微臣背負,恐再難眠。
況...微臣之身,已殘,再入權力漩渦,
只怕,連這點自在,也保不住。"
他語罷,以額觸地,背脊筆直,像一株不肯折的竹,卻謙卑得恰到好處。
君凌看著伏地的溫嶺,沉默良久。殿內安靜得能聽見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
突然,君凌輕笑一聲,打破了這寂靜。“溫嶺,你倒是個灑脫之人。”
他站起身,緩緩走下臺階,來到溫嶺身前。
“朕不強求你,只是可惜了你的才華。”
溫嶺抬起頭,眼中滿是感激,“陛下寬宏,微臣感激不盡。”
君凌擺了擺手,“既如此,你便繼續在進奏院做你的錄史吧。但朕有一事相托。”
溫嶺立刻又伏地,“陛下但說無妨,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君凌目光深邃,“朕欲編纂一部新的國史,需才學淵博、正直之人相助,你便參與其中,如何?”
溫嶺思索片刻,覺得此事既能發揮自己的才學,又不涉權力爭斗,便應道:“陛下信任,微臣領命。”
君凌滿意地點點頭,“此事急不得,你慢慢籌備,日后有何難處,盡管告知朕。”
溫嶺再次叩首謝恩,隨后在公公的引領下,緩緩退出了紫宸殿。
燈市散后,長安雪仍未止。
溫嶺踩著積雪,從丹鳳門一路向西。青布袍角被風掀起,露出里層補丁,卻洗得發白,像一片不肯染塵的云。
他指間攥著一卷新紙――那是君凌親賜的"新史諭",紙背尚帶御爐溫度,燙得他心口微微發緊。
雪粒打在紙筒上,"簌簌"作響,像替他把那句"廠督"的推辭,又反復咀嚼。
榆柳巷深處,進奏院后門半掩。
溫嶺推門,"吱呀"一聲,像老仆咳嗽。
院內只東廂一點燈火,窗紙破洞,透出微黃――那是公孫卿的值房。
他放輕腳步,雪在腳下"咯吱",像給夜添一層寒氈。值房門虛掩,他叩兩下,低聲喚,“公孫大人,是我。”
門開,一股暖霧撲面。
公孫卿咳嗽一聲,讓他進來,他素袍灰白,鬢邊雪色與燈火交織。
他坐于案前,案上只一盞野茶、一摞舊檔、一只銅手爐。
見溫嶺進門,他抬眼,眸光被燈火映得溫和,卻帶一點閱盡霜雪的清明。
溫嶺俯身,雙手捧上新紙。公孫卿接過,以指拂去紙背雪粒,動作極輕,像怕驚動墨跡。
御筆朱印,"新史"二字赫然,他眸光微亮,卻很快平復,抬頭望向溫嶺:"推了東廠,卻攬了新史?"
他聲音低啞,卻帶笑,像舊友調侃,又像上司探詢
溫嶺跪坐于案側,以袖拂去膝上雪水,聲音啞而穩:"是。陛下惜才,允臣以低品,錄高史。臣...想試試。"
他說到"試試",指尖無意識摩挲案角一道舊痕――那是昔年錄敘州案時,他怒而劃下的,如今已被磨得圓滑,卻仍在。
公孫卿以銅箸撥燈芯,火光一跳,映出他眼角細紋,像紙上皴墨。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