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駕到――”珠簾打起,皇后著墨綠緙金云紋常服,只戴一支點翠步搖,卻壓得住滿屋金碧。
她身后跟著梅貴妃和寧家母女――寧國公府夫人及寧流纖姐妹。
皇后先朝徐學士頷首:“先生照常授課,本宮只是送流纖,順帶瞧瞧公主課業。”說罷,目光一掃,精準定位了末座那團歪著的人影,眼尾微沉。
梅貴妃輕笑,團扇半掩,聲音軟得像含著蜜:“娘娘,您瞧,那可不是英國公府三公子?果然‘靜思’靜到夢里去了。”
皇后不搭話,只側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寧流云:“你們姐妹倒齊心,一早便進宮?”
寧流云上前半步,天水碧襦裙掃過金磚,聲音清亮卻拿捏得恰到好處:“回娘娘,臣女昨夜讀《帝范》至‘納諫’章,心有疑竇,今日特來向先生請教。恰逢母親帶妹妹入上書房,臣女斗膽隨行,愿暫立屏風后,為公主執硯,以贖打擾之罪。”
一番話,把“想留下”包上“求學”的糖衣,又順手給皇后遞了臺階,正戳皇后近日最愛聽的“虛心納”人設。
皇后唇角一彎,并不立刻答,只抬手示意徐學士繼續,卻回頭吩咐內侍:“再添一案,與流纖并座。云姑娘既好學,便一同聽講。”
徐學士清清嗓子,開講《孟子?離婁》:“愛人者,人恒愛之。”
他點將第一排――寶珠公主起身,聲音脆亮:“愛人者,推己及人;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梅貴妃微頷首,目露欣慰。
第二排,寧流纖柔聲續道:“愛亦有節,如雨露均沾,不偏不私,則宮府內外皆蒙澤。”
皇后聽出她暗中替皇后“雨露均沾”之治唱贊,笑意更深。
一旁,寧流云并未被點名,卻自發起身,朝徐學士一福,聲音清潤得像浸了井水:“先生,臣女斗膽續一句――‘愛人者,先自愛;若自身不正,則愛亦成偏。’云兒愿以‘自愛’二字,日省其身,也為公主磨墨時,不使墨偏。”
她不聲不響,把“伴讀”職責與“自省心”綁在一起,既表忠心,又顯才情。
徐學士聽得連連拈須:“善!寧氏雙姝,俱是瓊林美質。”
背后,羅秉忠被點名驚醒,猛抬頭,額頭磕在案角,“咚”一聲脆響。
他睡眼惺忪,順口接:“愛人……愛誰?愛睡覺行不行?”殿內哄然。
梅貴妃“噗”地輕笑,又很快壓下,眼尾卻掃向皇后娘娘,果然看見皇后面色不善,梅貴妃團扇遮唇,只露一雙含諷的眸:英國公府,果然“將門出虎子”。
寶珠公主回頭,杏眸圓睜:“羅二公子,你若再吵,我便命人把你的《論語》換成《孫子兵法》,讓你夢里也行軍!”
羅秉忠雙手高舉,小聲嘟囔:“臣謝殿下體恤,行軍也比行‘周公禮’強。”
午鐘三響,日光斜照。
皇后率先起身,也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她起身后,徐老便停了課,等皇后娘娘的吩咐。
皇后回頭朝寧流云輕輕一點:“云姑娘明日仍來。墨偏不偏,本宮要親眼驗。”
寧流云低首,聲音掩不住雀躍:“臣女謹遵懿旨。”
梅貴妃擦肩時,以扇骨輕敲她肩,笑得意味深長:“好好磨墨,別磨到旁人心尖上去。”
目光卻飄向正替寶珠公主收筆的宋居寒。宋居寒恍若未聞,只把雙魚水丞往公主案前移了半寸,聲音低而穩:“殿下,器凈則心靜,明日再臨《洛神賦》,必能一氣呵成。”
寶珠抿唇,耳尖微紅,卻故意側首:“那便勞小先生明日再為我‘靜’一遍。”
殿末,羅秉忠伸懶腰,沖寧流云挑眉:“寧大小姐,明日帶個軟墊,這木頭案磕腦袋真疼。”
這是把她當成書童了。
寧流云回眸,團扇輕掩,聲音嬌脆卻帶刀:“羅二公子放心,我自帶‘君子枕’――硬些,好讓你夢里也‘行直道’。”
風過檐角,吹散一室墨香。
眾人正要恭送皇后娘娘和梅貴妃離開,卻見殿門又被推開,一位身著月白長袍的少年匆匆而入。他竟是鎮國公府的小公子林羽。
林羽喘著粗氣,行禮道:“臣來遲了,還望娘娘與公主恕罪。”
皇后眉頭微皺,剛要開口,寶珠公主卻搶先說道:“林公子既來了,便坐下聽講,且將今日所學補上。”
林羽謝過,尋了個空位坐下。
梅貴妃眼波流轉,笑道:“林公子如此好學,日后必成大器。”林羽謙遜回應。
此時,寧流云不經意間與林羽目光交匯,林羽微微點頭,寧流云也禮貌回禮。
羅秉忠在一旁看著,小聲嘀咕:“喲,這又多了個文雅公子。”
等今日放學后,寧流云與母親、妹妹走在后面,林羽快步上前,對寧夫人行禮后,又向寧流云道:“云姑娘今日見解獨到,令在下欽佩。”
寧流云臉頰微紅,輕聲謝過。
羅秉忠見狀,不懷好意地湊過來,擠眉弄眼道:“喲,林公子這是看上寧大小姐了?”
林羽面色一窘,忙解釋:“羅二公子莫要打趣,在下只是純粹欣賞云姑娘才情。”
寧流云又羞又惱,瞪了羅秉忠一眼,轉身加快腳步。
這時,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匆匆趕來,對寧夫人道:“夫人,皇后娘娘請寧家二位姑娘稍后去慈元殿一趟。”
寧夫人忙讓姐妹倆整理衣裝,隨宮女而去。
到了慈元殿,皇后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見她們來了,放下茶杯道:“云姑娘,本宮瞧你聰慧伶俐,日后就留在公主身邊吧。當初選公主伴讀的時候,梅貴妃推舉的是寧國公府的二姑娘,不過我更看好你,畢竟是嫡長女,身份更為貴重,你們兩姐妹一起陪著公主殿下,如此可滿意?”
寧家姐妹忙跪地謝恩,尤其是寧流云,她喜不自勝,得意洋洋的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待她們退出慈元殿,天色已晚。
林羽竟還等在宮門外,見她們出來,遞上一盞宮燈,輕聲道:“夜里路黑,云姑娘拿著。”
寧流云見妹妹和母親在一旁看著,想拒絕,卻聽羅秉忠在遠處扯著嗓子喊:“林公子,你可別太殷勤啦!”
寧流云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羅秉忠一眼,又猶豫著不敢接林羽的燈。
寧夫人看出女兒的窘迫,笑著接過宮燈:“多謝林公子,有勞掛念。”
林羽俊臉一紅,忙道:“夫人客氣。”
羅秉忠又跑過來,嘴里還念叨:“這宮燈一送,可就有故事咯。”
寧流云氣得跺腳:“羅秉忠,你再胡亂語,我定不饒你!”
說著先其他人一步上了車。
寧夫人和寧流纖隨后上了馬車,林羽和羅秉忠站在原地,看著馬車遠去。
羅秉忠拍了拍林羽的肩:“嘿,林兄,你還真對寧大小姐上心了?”
林羽沉默片刻,道:“若有機會,我想與她多些了解。”
馬車里,寧國公夫人看向坐在左側的大女兒,探尋的問道,“我看鎮國公府的小世子似乎對你有意思,如今你已過了及笄之年,這婚事遲遲不定下,我們憂心的很,既然那位謝大人沒有任何表示,不如考慮其他人家?”
寧流云偏過頭去,一臉的抗拒,“母親,我與那林世子只有一面之緣,就算他喜歡我也不過是看中我的皮相,這種迂腐之人,我可看不上。”
寧流纖一不發,父母向來偏寵長女,就算姐姐挑了這么久都不滿意,他們也沒說什么,如果換成了是她,恐怕就沒有那么多的選頭了。
寧夫人嘆了口氣,“流云,你也知道如今咱們家的處境,若能與鎮國公府結親,對咱們家有好處。謝大人那邊遲遲沒動靜,怕是沒那個意思。”
寧流云咬著唇,倔強道:“母親,我不想為了家族利益就隨便嫁人,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真心喜歡且懂我的。”
這時,馬車突然停下,車夫稟報說是前面道路被一群鬧事的人堵住了。
寧夫人面露擔憂,寧流云撩起車簾查看,只見人群中有人在爭吵,似乎是為了爭搶財物。
就在這時,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朝馬車走來,伸手就要去掀車簾。
寧流云心中一緊,剛要呵斥,卻見林羽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一腳踢開醉漢,擋在馬車前。
他大聲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鬧事的人見來了個不好惹的,便漸漸散去。
寧夫人在車內感激道:“多謝林公子出手相助。”林羽忙道:“夫人客氣,保護姑娘們安全是在下分內之事。”
寧流云看著車外的林羽,心中對他的印象竟有了些許改觀,但心里仍然是無波無瀾,沒有見到謝裴煜時那種心悸的感覺。
馬車繼續前行,車內氣氛有些微妙。寧流纖打破沉默:“姐姐,林公子今日倒是英雄救美。”
寧流云白了她一眼:“不過是碰巧罷了。”可心里卻忍不住回想林羽剛剛的樣子。
如果謝裴。永遠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她也不可能等他一輩子,把自己熬成一個老姑娘,可她要現在就放棄,又不甘心。
回到府中,寧國公聽聞此事,也覺得林羽不錯,與夫人商議起寧流云的婚事。
寧夫人表示:“林世子人品學識俱佳,若能結親,于咱們家有益。”
寧國公點頭:“只是不知流云心意。”
“她畢竟年輕,不懂夫妻之間相處之道,并不是只有喜歡就可以,想當初我們也不是盲婚兩嫁,如今過得不也挺好,所以有些事情還是由我們兩個做主就好。”
沒過幾日,宮中傳來消息,皇上要為公主舉辦生辰宴,邀請各府適齡兒女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