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指尖還攥著那把卷了刃的短刀,指節因為緊張微微泛白――她還沒理清滿腦子的疑問。
這青年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寒林?那“剎那”“枯榮”的低語,還有瞬間斬殺骨狼、治愈傷勢的能力,又是什么來頭?
可話到嘴邊,卻又卡在喉嚨里,不知該先問哪一句,只能低著頭,盯著自己沾滿雪沫的靴尖,耳尖因為剛才的緊張還泛著紅。
就在她糾結著該如何開口時,身旁的張玉汝反倒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聲音比剛才斬殺骨狼時溫和了許多,像是雪后初晴的陽光,落在耳邊帶著淡淡的暖意:“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話剛說完,他自己倒先頓了頓――方才用“枯榮”之力修復少女傷勢時,他早已感知到她體內的氣息:原本紊亂的氣血已經平穩,外傷盡數愈合,連之前耗空的冰霜之力都恢復了大半,此刻的她,除了衣衫上的塵土,幾乎沒有任何不妥。
這句問候,其實有些多余,可看著少女還緊繃著的肩膀、眼底未散的驚魂,他還是下意識問了出口。
少女聞,緩緩地抬起頭,撞進張玉汝帶著關切的目光里。
他的白發在雪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之前面對骨狼時的漠然與銳利蕩然無存,只剩下淡淡的溫和,讓她莫名松了口氣。
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微的發啞,卻比剛才清晰了許多:“我現在感覺很好,就像……就像從來沒有受傷一樣。”
她說著,還下意識動了動之前被劃傷的手臂――沒有絲毫痛感,連之前因為過度用力而發酸的肌肉,都變得輕盈起來,指尖甚至能重新凝聚起淡淡的白霜,那是她的力量徹底恢復的征兆。
聽到這話,張玉汝緊繃的眉梢終于舒展開來,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
這笑容比剛才面對骨狼時的嘲笑柔和太多,像是冰雪初融時,枝頭悄悄綻開的第一縷春意,連他眼底的滄桑都淡了幾分。
他抬手,輕輕拂去少女肩頭沾著的一片碎雪,動作輕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沒事就好。這秦嶺近來不太平,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在外要多當心。”
張玉汝的目光緩緩下移,先落在少女衣角沾著的塵土與草屑上――那是在林間奔逃時蹭上的,深色的污漬在淺色衣料上格外顯眼,還有幾處被荊棘勾破的裂口,露出里面單薄的內襯。
而后,他的視線又落在她緊攥短刀的手上:那雙手指節纖細,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可手背和指縫間,卻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凍瘡疤痕,有的已經結痂泛黑,有的還透著新鮮的紅,連虎口處都磨出了厚厚的繭子,顯然是獨自在風雨里受了太多苦,才練出這樣一雙握刀的手。
他心里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很輕,混在寒風里幾乎聽不見,只有眉梢的弧度柔和了幾分,語氣溫順得像是怕驚擾了枝頭落雪:“這里離崖邊近,剛又有骨狼出沒,地上的血跡還沒凍透,太危險了,不適合你久留。”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少女臉上,帶著幾分真切的關切繼續問道,“你家里人在哪?要是順路,我把你送過去,也好讓他們放心。”
“家里人”三個字剛落,少女的指尖便猛地一顫,短刀的木柄在掌心硌出一道淺淺的紅印。
她垂了垂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目光落在雪地上――那里留著她剛才慌亂的腳印,深淺不一,單薄得像片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枯葉,連半點依靠的痕跡都沒有。
林間的風又吹了過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撲在她的臉頰上,帶著細碎的涼。
她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像是蒙了一層薄雪,帶著不易察覺的澀意:“我……現在沒有家人了。”
這話很輕,輕得像雪粒落在衣襟上,卻像一塊小石子,猝不及防投進了張玉汝的心湖。
他臉上的溫和僵了一瞬,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那些涌到嘴邊的話突然卡住,竟一時語塞。
他走南闖北這些年,見多了亂世里的生離死別,流民的哀嚎、孤兒的啼哭,早已不是新鮮事,可此刻看著眼前少女眼底藏不住的落寞――那不是大哭大鬧的悲慟,而是一種習慣了的、藏在骨子里的孤單,他忽然覺得,所有安慰的話都格外蒼白。
說“節哀”嗎?太輕了,輕得撐不起她獨自走過的路;說“以后會好的”嗎?又太假了,在這異獸環伺、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好起來”三個字,簡直像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最終,所有話都化作一陣沉默,只有寒風卷著雪粒,在兩人之間輕輕打著轉,把空氣都襯得有些沉。
張玉汝很快回過神,知道不能讓這沉默繼續下去――那樣的安靜太磨人,怕會勾得她想起更多難過的事。
他輕輕吸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刻意換了個輕松些的話題,繼續問道:“那你平時在哪里生活?總不能一直待在山里吧?這寒冬臘月的,山里太兇險。”
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抬手拂去落在發間的雪沫,指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碰掉了什么易碎的東西。
她的聲音漸漸恢復了平穩,只是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平時就在漢中城附近的流民聚集地生活,那里有漢中城搭的救助房,雖然簡陋,至少能擋擋風雪。”
“只是最近不知怎么了,”她頓了頓,眼神里多了幾分困惑與不安,握著短刀的手又緊了緊。
“城外的異獸越來越多,不光是骨狼,還有些從來沒見過的怪物,總圍著城池打轉,城門半個月前就封了,不讓隨意進出。聚集地的存糧也快吃完了,大家都快斷炊了,我才想著進山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些凍住的野果,或是設陷阱逮只小獵物,沒成想……”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頓住,想起剛才被骨狼追得幾乎墜崖的驚魂時刻,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指節泛出淡淡的白。
張玉汝聽著,眉梢輕輕蹙了起來,原本舒展的眉心擰出一道淺痕。
他近來一直在秦嶺深處追查異常氣息,倒沒留意山下城池的境況,此刻聽聞漢中城被異獸圍城,眼底瞬間掠過一絲凝重。
尋常異獸習性分散,絕不會如此大規模聚集,還主動圍攻人類城池,想來這秦嶺的異動,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復雜些。
張玉汝垂眸望著雪地上凝結的冰晶,指尖掠過一片沾雪的冷杉葉,思緒不由自主飄向近來在秦嶺山脈的見聞。
這些日子穿行在冰封的山谷與枯林間,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異獸:有體型壯碩的“巖熊”在楓香樹間亂撞,厚重的皮毛上結著冰碴,只為尋一處能避寒的巖縫。
有成群的“雪鼬”沿著河谷游蕩,尖細的爪子扒開凍硬的土層,啃食著早已干癟的草根充饑;還有些低階的“刺蜥”,甚至會為了爭奪一塊凍僵的腐肉,用背上的骨刺互相撕咬,綠色的血液滴在雪地上,瞬間凍成暗綠色的冰珠。
它們大多沒有明確的方向,只是順著本能向溫度稍高的區域擴散,像一群被寒風驅趕的流民,混亂卻無章法,眼中只有生存的本能。
可關鍵城池的境況,卻與這些散養的異獸截然不同。無論是三日前路過的陳倉城,還是此刻被圍的漢中城,那些圍攻城池的異獸都帶著明顯的組織性。
它們會分批次封堵城門,低階異獸守在前方吸引守軍火力,中階異獸則從側后方挖掘凍土,試圖破壞城墻根基;遇到人類布置的陷阱,還會有異獸主動上前觸發,用同伴的尸體鋪出通路。
這種近乎“戰術”的行動,絕不是異獸憑本能能做到的。
經過他暗中追查,這些有組織的異獸行動軌跡里,總能找到“自然教會”的痕跡:或是在戰場遺跡里發現刻著藤蔓圖騰的木牌,或是在異獸尸體上檢測到殘留的“御獸法”氣息――那是自然教會獨有的術法,能短暫操控異獸的心智,讓它們成為殺戮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