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借此機會躋身白家核心,執掌自然教會的部分力量,說不定真能集齊足以撼動天人的資本。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那些視人類為螻蟻的存在,他未嘗不能借著這股勢力,將他們拉下神壇,討回這些年欠下的血債。
這般優渥的條件擺在眼前,不選的話,的確如白磬所說,是十足的愚蠢。
若是那個還在苦思生存之道的自己,恐怕早已點頭應下,將隱忍當作武器,在蟄伏中等待反擊的時機。
可經歷過那意識海當中的百年沉寂,張玉汝心中那些曾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已然得到了解答。
歷史的長河里,從不缺臥薪嘗膽的勾踐,三千越甲終吞吳的故事被傳唱千古;可也有不肯過江東的項羽,在尚有一線生機時,選擇了自刎烏江。
前者因隱忍成就霸業,后者因傲骨定格傳奇,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卻都在時光里刻下了自己的印記。
世人常說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只要能笑到最后,便能隨意裝扮過往,無人敢置喙。
可張玉汝在那百年的沉寂里漸漸明白,這世間總有些東西,比生死更重,比勝敗更烈。
那是深入骨髓的執念,是刻在靈魂里的底線,容不得半分妥協。
其實于他而,拒絕白磬的理由其實簡單得可笑――不過是本能地不愿低頭罷了。
過去的種種已成定局,他無力更改;但未來的走向,他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及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陶淵明的詩句忽然在腦海中浮現,帶著穿透時空的力量。
他不愿讓心靈被軀體的欲望裹挾,更不愿為了茍活而淪為他人的傀儡,那樣的活著,比死亡更令人悲哀。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開口,只是緩緩閉上了雙眼。
那雙眼瞼閉合的瞬間,仿佛隔絕了塵世的紛擾,只剩下一份近乎執拗的平靜。
白磬看著他這副模樣,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會是這般結局。
“還是拒絕嗎?那就上路吧。”他的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天氣,沒有憤怒,沒有惋惜,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漠然。
生命的氣息在張玉汝體內飛速流逝,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他沒有像常人那般回顧一生的起落,也沒有為未竟的心愿感到遺憾,腦海里反而蹦出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念頭:“溝槽的涼風之山,到了這種時候還想騙我。”
或許是這山間的霧氣太過濃重,或許是臨死前的幻覺太過真實,他總覺得這座吞噬了無數生靈的山脈,正咧著嘴嘲笑他的固執。
可那又如何?至少在最后一刻,他守住了自己想守的東西,這就夠了。
白磬的指尖微微抬起,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也沒有翻江倒海的異象,只是那只看似平常的手掌落下時,周遭的空氣都仿佛被抽離,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力場。
這一次,他沒有再留絲毫余地,大宗師級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巒,朝著張玉汝殘破的身軀狠狠壓下。
那股力量并非狂暴肆虐,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絕,像是在執行一場早已注定的審判。
張玉汝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那點僅存的生機正在被這股力量無情地擠壓、碾碎,“枯木逢春”散發出的白色光輝在這股力量面前如同螢火般微弱,閃爍了幾下便徹底熄滅。
生命正在飛速流逝,就像指間的沙,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挽留。
張玉汝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身體的劇痛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瓦解,化作無數細小的微粒,融入這涼風之山的泥土、巖石和空氣之中。
原來,回歸天地自然是這種感覺。
他仿佛聽到了山間風的呼嘯,那聲音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像是母親的呢喃;他仿佛聞到了泥土的芬芳,混雜著草木的清香,那是最原始、最純粹的氣息。
塵歸塵,土歸土,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錯,至少不用再背負那么多的恩怨和執念,不用再在世間顛沛流離。
他的意識如同一片羽毛,在虛空中緩緩飄落,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這種徹底的放松。
那些曾經的仇恨、不甘、掙扎,此刻都變得遙遠而模糊,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他甚至覺得,這樣的消亡,或許比茍活于世更能讓他得到解脫。
就在張玉汝的意識即將徹底消散,與這片山脈融為一體時,一點微弱的靈光毫無征兆地在他意識的最深處亮起。
那靈光極其細微,如同黑暗中不慎掉落的星火,卻帶著一種難以喻的溫暖和韌性。
起初,它只是靜靜地待在那里,不張揚,不耀眼。
但片刻之后,它突然掙脫了束縛,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上攀升。
穿過張玉汝即將消散的意識,穿過他殘破的身軀,穿過涼風之山厚重的云層,最終沖破了灰暗的天空。
剎那間,一點璀璨的光芒在灰暗的天幕上綻放開來,如同黑夜里突然升起的星辰,瞬間照亮了整個涼風之山。
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滌蕩一切的力量,讓山間的寒風都仿佛變得溫柔了幾分,連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和腐朽氣息,似乎都被這光芒凈化了不少。
白磬原本平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神色,他抬頭望向天空中那點突如其來的靈光,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他能感覺到,這靈光中蘊含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力量,既不屬于自然教會的秘法,更不是眼前這小子的神通。
而處于彌留之際的張玉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所驚動。那光芒仿佛一道橋梁,將他即將消散的意識重新拉了回來。
他模糊的意識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被這光芒喚醒,一種沉睡了許久的記憶,或是一種潛藏在靈魂深處的力量,正在悄然復蘇。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