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夜從沒有真正的黑,忘川河面上漂浮的幽熒草泛著淡藍微光,將整片幽冥之地染成朦朧的冷色。唯有點將臺所在的凌霄崖上,一團烈火般的紅格外刺眼――那是鐘馗的紅袍,在穿崖而過的夜風中舒展,衣擺翻飛如焰舌舔舐,每一道褶皺里都裹著沉甸甸的殺意。
他站在點將臺頂端的玄石上,腳下是磨得光滑的臺面,刻著早已模糊的上古戰紋。臺下列陣的鬼兵黑壓壓一片,像是從黃泉底翻涌上來的墨浪,甲胄碰撞的“鏘鏘”聲、兵器出鞘的“噌噌”聲,混著忘川河的嗚咽,在崖下織成密不透風的肅殺。鐘馗垂眸掃過眾鬼,見他們的鬼面下都藏著同一種情緒――那是壓抑了一整年的悲憤,像埋在灰燼下的火星,只待一點火星便能燎原。
忽然,他右手猛地一揚,腰間懸掛的巨斧應聲出鞘。那斧身足有半人高,斧刃泛著冷冽的青光,頂端鑲嵌的鴿血紅寶石在幽熒草的光線下,竟透著幾分妖異的紅。“轟隆!”巨斧帶著破風的銳響,直直劈向身旁立著的丈高巨石――那是去年西方冥界來犯時,骨兵首領留下的“戰書石”,上面還刻著挑釁的符文。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巨石應聲碎裂,碎石飛濺如箭,砸在鬼兵的甲胄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兄弟們!”鐘馗的聲音裹著靈力,像驚雷般滾過凌霄崖,“還記得去年被困在暗牢里的弟兄嗎?”
臺下的鬼兵們猛地抬頭,眼中的幽光驟然變亮。“記得!”怒吼聲整齊劃一,震得崖邊的冥柳枝條簌簌發抖。前排的鬼將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們的長槍、大刀、骨錘上,都纏著一縷縷透明的魂絲,那是去年犧牲弟兄們殘留的魂息,一整年了,從未有人解下。有個年輕的鬼兵握著短刀,指腹反復摩挲著刀身的魂絲,眼眶里的鬼火微微晃動,他想起去年和自己一起入營的兄弟,被骨兵拖走時還喊著“替我報仇”。
“記得就好!”鐘馗的紅袍又被風吹起,他上前一步,巨斧拄在地上,斧刃扎進玄石半寸,“那這次,咱們就把他們救出來!讓西方冥界的雜碎看看,咱們地府的賬,從來都是連本帶利一起算!”
“連本帶利一起算!”這一次的怒吼聲浪更烈,直沖云霄,連頭頂厚重的烏云都仿佛被震散了幾分,漏下幾縷慘淡的月光。鬼兵們紛紛舉起兵器,槍尖、刀刃朝著西方冥界的方向,像是一片倒立的鋼鐵森林,每一寸金屬都在渴望著血與復仇。
與此同時,凌霄崖下的閻羅殿外,十殿閻羅親自捧著的幽魂幡正緩緩展開。那幡布不知用什么材質制成,漆黑如墨,卻又透著隱隱的光澤,像是用無數亡魂的衣角織成。幡面上隱約可見一張張模糊的臉,那是地府歷年戰死的冤魂,而今年,比去年多了整整三百張新面孔――都是去年被西方冥界擄走的游魂。這些新面孔的眼睛里淌著暗紅色的血淚,嘴角卻扯著無聲的哭相,仿佛在訴說著塔爾塔洛斯深淵里的苦楚。
當鬼兵們的怒吼聲傳到閻羅殿時,幡布上的影像突然躁動起來。原本模糊的臉變得清晰了些,有的伸出手像是在求救,有的張著嘴像是在吶喊,隱約能聽到細碎的嗚咽聲從幡布里滲出來。這嗚咽聲與鬼兵們的吶喊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連殿外的青銅燈盞都開始劇烈晃動,燈油灑在地上,暈開一圈圈黑色的痕跡。
“屬下愿往!”一道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夜游神鬼帥單膝跪在閻羅殿前的白玉階上,黑色的緊身戰甲貼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臉上戴著猙獰的鬼面,只露出一雙泛著幽綠光芒的眼睛,指尖緊緊扣著三枚透骨釘――那釘子通體漆黑,是用去年犧牲的三名偵查兵骸骨磨成的,頂端還殘留著淡淡的魂息,摸上去帶著刺骨的寒。
“屬下愿率‘巡夜衛’為先鋒,先摸清西方冥界的崗哨換班時辰,再伺機行動!”夜游神鬼帥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愧疚,他低下頭,鬼面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去年就是因為屬下沒能探出崗哨規律,才讓三名偵查兵白白送命,他們的魂體至今還被困在骨鏈陣里。今年,屬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他們報仇!”
他話音剛落,殿外的風突然緊了,卷起忘川河畔散落的紙錢,打著旋兒撞在閻羅殿門口的青銅燈盞上。火苗猛地一竄,青綠色的火光映得殿外眾鬼臉上的疤痕都亮了起來――有的是去年被骨兵砍傷的,有的是常年駐守地府邊疆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段血淚史。鐘馗站在一旁,巨斧上的紅寶石在火光下閃得更烈,那紅色像極了去年阿槐被拖走時濺在地上的血。
他至今還記得那天的場景:阿槐是個剛入地府沒多久的幼魂,因為生前是個好孩子,地府特許他在忘川河畔幫忙放紙船。那天骨兵突襲,阿槐被兩個高大的骨兵抓住,小胳膊小腿拼命掙扎,還在喊著“我娘說好人有好報,你們不能抓我”。可那聲音最終還是碎在了風里,成了地府上下心口拔不掉的刺。
“報――!”就在這時,一名小鬼卒連滾帶爬地沖進閻羅殿,黑色的制服上沾著不少塵土,手里舉著一塊巴掌大的水晶鏡,鏡面上正映著偵探頭傳回來的影像。他跑得太急,進門時差點摔在地上,穩住身形后立刻跪地大喊:“啟稟閻羅王、鐘將軍!西方冥界在塔爾塔洛斯深淵加了三重骨鏈陣,每根骨鏈上都纏著咱們地府游魂的頭發!”
眾鬼立刻圍了上去,水晶鏡里的畫面清晰地展現在眼前:塔爾塔洛斯深淵的崖壁上,三根水桶粗的骨鏈縱橫交錯,骨鏈是用白色的獸骨煉制而成,在幽綠火光下泛著冷光。而最讓眾鬼眥目欲裂的是,每根骨鏈上都纏著密密麻麻的頭發,那些頭發長短不一,有孩童柔軟的胎發,有青年烏黑的長發,還有老人花白的銀絲――一看就知道,是去年被擄走的弟兄們的。
“是去年的弟兄們……”閻羅王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輪回盤,那盤身是用千年玄玉制成的,邊緣的紋路硌進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紅痕,“他們竟把弟兄們的魂體煉進了陣眼!這是要讓咱們投鼠忌器!”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憤怒,輪回盤在他手中微微顫抖,盤面上的輪回紋路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