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倫敦時已是傍晚。父親給我的司機早在機場等我,見我神情冷峻,他不敢多問,只穩穩開著車。
“去牛津大學醫院。”我語氣冷得幾近命令,“越快越好,超速也沒事。”
車窗外是典型的英格蘭夜色,細雨綿密,天空陰沉。我靠在椅背上,盯著窗外朦朧的街燈光影,腦子里全是她暈倒時的畫面。
我不敢想她是怎么樣摔下樓梯的――她太瘦了,長期失眠又不好好吃飯,從樓梯上摔下來,骨頭可能都要摔斷。她怎么可以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她的生命里難道就只有天體物理這一件事嗎?是不是為了發現太陽系的起源,她真的可以放棄一切,除了我,還有她自己。
牛津大學醫院的空氣中滿是消毒水味道,我穿過急診室白色的門,走廊一如既往地安靜而壓抑。她被安排在最靠窗的一間病房,門虛掩著,護士見我到了點頭示意,沒有多說什么。
我推門進去的那一瞬,心忽然空了一拍。
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體蜷在淡藍色的被子里。白熾燈灑下來,把她的臉照得近乎透明。她的睫毛低垂,眼底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青黑,鼻翼微微起伏,呼吸淺得像隨時會停下。
又瘦了。
這是我第一眼看到她時的念頭。真的瘦了很多,下巴尖得仿佛能刻破空氣。即使閉著眼,也無法掩飾整個人的疲憊,像是一只被雨打濕太久的小獸,掙扎著蜷縮成團,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走過去,緩緩蹲下身,目光落在她的手。
那只手安靜地搭在床沿,瘦得骨節分明,甚至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見。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還是那樣冷。
那種冰不是冬天的雪地,而是穿透肌膚、直達骨髓的寒。我的指腹貼著她掌心,感受到那點點微弱的體溫,心頭莫名一緊。
她怎么能瘦成這樣?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不在意自己,才會把自己逼成這樣。我忽然明白了,也許她不是不愛我,她只是不會去愛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我下意識地想要更緊地握住她,像以往無數次那樣捂熱她冰涼的雙手。可低頭那一瞬,我的目光定在她左手無名指上。
她沒有戴戒指。
一秒鐘的遲滯后,我慢慢松開了她的手,喉嚨一陣發澀。低頭看向自己左手――她給我的那枚戒指,仍舊戴在無名指上,鉑金在燈光下微微發冷。
我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抽了一鞭,自嘲地笑了笑。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我以為她還會回到我身邊,我以為我們真的可以度過一生。
戒指滑下來的時候,我的手指微微顫抖。我沒有丟掉,只是默默地塞進了褲子口袋里,像是把一場遲來的夢折疊收藏。
然后我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的臉。
幾分鐘后,她睫毛動了動,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你…怎么來了?”
她的聲音沙啞而虛弱,像是剛從夢里醒來。
我偏過頭看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你暈倒在樓梯間,被路過的學生發現。護士用你手機里的緊急聯系人打給我。”
她怔了一下,垂下眼,長睫掩住了她所有的情緒。
“我沒事,只是太累了。”她輕聲說。
說完,她伸手去拔掉輸液針。
“別動。”我按住了她的手。
她僵了幾秒,終究還是沒堅持。
我低頭看著病床邊的幾張檢查單,指尖幾乎要捏皺它們。
“低血糖,貧血,營養不良,嚴重疲勞,還有韌帶拉傷……”我一字一句念出來,喉嚨像被火灼燒著,“你到底是怎么照顧自己的?”
她沒回答,只是目光游移地看向窗外。
“最近太忙了,沒時間。”
她頓了頓,又抬頭看我一眼:“不好意思,那個emergencycontact我忘記改了…辛苦你飛一趟,我把機票錢轉你。”
她說著就去拿手機。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了嗎?”
她沉默了一瞬,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添麻煩的。”
我看著她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心像被壓住,悶得發疼。
她掀開被子,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走。
我快步跟上,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我背你。”
“沒事,不影響走路。”她堅持推開我。
“能不能別犟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沒再反抗。我俯下身,把她整個人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