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華似乎怨念極深,所以繼續滔滔不絕。
“更可氣的是,他還嚴禁私鹽流通,派家丁在各條要道巡查,抓到私鹽販子就往死里打,可他自己卻暗地里把官鹽當作私鹽賣給外地鹽商,從中再賺一筆。這一鬧,不僅百姓苦不堪,朝廷的鹽稅也受了重創——去年蘆臺鹽區的鹽稅,比前年直接少收了近三成,戶部催繳時,他還反過來誣陷鹽場管理不善,把責任推到我們這些官員身上。”
“臣得知此事后,收集了他壟斷鹽倉、抬高鹽價、偷稅漏稅的證據,連夜寫了奏折上奏,可奏折遞上去后,就像石沉大海,再也沒有下文。后來才從戶部的朋友那里得知,他兄長在皇上面前說了幾句‘家務事’,這事就被壓了下來。臣也想再上奏,可又怕得罪權貴,連累家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禍害鹽區,心里真是又急又恨啊!”
巡鹽御史王芳作為監察官員,對此更是深有體會,他臉色凝重地說:“太子殿下,臣去年巡查山東鹽區時,曾喬裝暗訪半月有余,發現鹽引被權貴侵占后,已衍生出一套成熟的‘轉賣鹽引’黑市,其亂象比直接壟斷食鹽更甚!”
“那些勛貴拿到鹽引后,根本不打算自己取鹽售賣——他們既嫌運鹽、賣鹽麻煩,又怕直接拋頭露面招人非議,便專門找中間人搭橋,將鹽引轉手賣給普通商賈。按朝廷規定,一張能支取一百斤鹽的鹽引,官價對應的運糧成本不過五兩銀子,可到了黑市上,勛貴們開口就要十五兩,甚至二十兩,一轉手就能賺兩三倍的利潤,比他們做任何生意都來得快、來得輕松。”
“這些普通商賈大多是小本經營,原本想靠‘納糧開中’賺點辛苦錢,可如今正規渠道拿不到鹽引,只能咬牙從黑市買高價鹽引。可高價鹽引的成本擺在那里,他們從鹽場取鹽后,為了回本,只能把鹽價往高了抬——原本官價每斤鹽十文錢,到了他們手里,至少要賣到二十五文,有的地方甚至賣到三十文。百姓們買不起這么貴的鹽,要么只能少吃鹽、吃淡食,要么就冒險買私鹽,可私鹽質量沒保障,常有吃壞肚子的情況,去年山東青州就出了幾十人吃私鹽中毒的案子,鬧得人心惶惶。”
“更嚴重的是,這‘轉賣鹽引’的黑市還在不斷擴張,如今不僅勛貴參與,連一些地方官員、戶部胥吏也跟著摻和——他們利用職務之便,提前截留鹽引額度,再偷偷拿到黑市轉賣,形成了‘權貴+官員+中間人’的利益鏈條。臣曾抓到一個黑市中間人,從他身上搜出的賬本顯示,去年山東鹽區至少有五千引鹽引流入黑市,涉及的勛貴、官員不下二十人,這些人靠轉賣鹽引賺的銀子,加起來比山東鹽區全年的鹽稅還多!”
“長此以往,‘納糧開中’的初衷早已蕩然無存——真正往邊關運糧的商賈越來越少,邊塞軍需日漸空虛;權貴們靠空手套白狼賺得盆滿缽滿,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百姓們要么吃不起鹽,要么吃有毒的私鹽,怨氣越來越重,民間對朝廷的不滿也在不斷積累。臣去年巡查時,就聽到不少百姓抱怨‘朝廷只護權貴,不管百姓死活’,這樣下去,不僅鹽政會徹底崩壞,還可能激化民間矛盾,引發動亂啊!”
三位官員你一我一語,將“納糧開中”制度的弊病全盤托出——從勛貴空領鹽引不運糧,到壟斷鹽倉抬高鹽價,再到衍生黑市轉賣鹽引,連官員胥吏勾結分利、百姓吃鹽艱難的細節都一一講明。
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朱標心上,讓他原本因曬鹽法成功而舒展的眉頭,漸漸擰成了疙瘩。
他一直坐鎮南京,雖從戶部的奏報里隱約察覺鹽政有問題,比如鹽稅時有拖欠、邊關糧運偶有延誤,卻從沒想過弊病已嚴重到這般地步。
“納糧開中”本是老朱陛下定下的良策,初衷是讓商賈運糧充實邊疆,讓朝廷、商賈、百姓各得其所,可如今卻徹底變了味——成了權貴階層空手套白狼的斂財工具,成了壓榨守法商賈、盤剝百姓的手段。
勛貴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走鹽引,賺得盆滿缽滿;守法商賈千里運糧卻拿不到鹽引,血本無歸;百姓要么買不起高價官鹽,要么只能吃有中毒風險的私鹽;朝廷不僅鹽稅大幅減少,連“納糧開中”最核心的“充實邊塞”作用都幾乎落空,邊關軍糧儲備日漸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