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除了濃郁到嗆人的咸味,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血腥味。
霉味來自鹽丁們居住的草棚——那些草棚就搭建在鹽場邊緣,屋頂鋪著的茅草早已腐爛發黑,墻壁是用泥土和蘆葦混合而成,連擋風遮雨都做不到,里面的被褥更是又潮又臭,長滿了霉斑。
血腥味則是鹽丁們身上的傷口潰爛發出的味道:有的是被柴火燙傷后感染,有的是被鐵鍋邊緣劃傷后未及時處理,還有的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皮膚干裂出血,這些傷口在鹽水和黑煙的雙重侵蝕下,始終無法愈合,只能日復一日地流膿、發臭。
整個鹽場安靜得可怕,沒有絲毫生氣。
沒有百姓勞作時的歡聲笑語,沒有孩童追逐嬉鬧的聲音,甚至連鹽丁之間的交流都少得可憐,偶爾有人開口,也只是極低的幾句叮囑,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唯一能聽到的,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鹽水沸騰的“咕嘟”聲,還有鹽丁們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那咳嗽聲不是偶爾的清嗓,而是長期吸入黑煙、肺部受損后的劇烈咳喘,有的鹽丁咳起來甚至會彎下腰,半天直不起身,嘴角偶爾還會溢出一絲血絲。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沒有半分生機,反而像是一曲絕望的哀歌,在鹽場上空盤旋不散。
它唱著鹽丁們世代相傳的苦難,唱著他們被戶籍禁錮的命運,也唱著這片灘涂之上,無數人被磨滅的希望。
朱高熾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心口發沉——這哪里是一個為朝廷提供鹽稅的產業基地,分明是一個將人逼入絕境的牢籠,而牢籠里的人,卻連掙扎的力氣都快要失去了。
“為什么讓半大的孩子也來煮鹽?”朱雄英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怒意。
他在皇宮里長大,雖知道民間疾苦,卻從未見過如此凄慘的景象。
孫承福連忙解釋:“殿下,這是祖制……灶戶的戶籍是世襲的,他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灶戶,只能在鹽場煮鹽,不能從事其他營生。”
“而且……煮鹽的活計重,一戶人家要是壯丁不夠,鹽稅交不上,就得受罰,所以只能讓孩子也來幫忙。”
“鹽稅?”朱高熾終于開口,語氣冰冷,“我聽說,蘆臺鹽場每年的鹽稅,十有八九都進了你們這些官員和鹽商的口袋,真正交到朝廷手里的,連三成都是多的。是不是?”
王懷安三人臉色瞬間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殿下明鑒!下官絕不敢貪墨鹽稅!都是……都是鹽商們私下搗鬼,下官也是無能為力啊!”
朱高熾沒理會他們的辯解,目光再次落在那些鹽丁身上。
怎一個慘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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