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歲的年輕將領,在名將如云的明初軍界,本就容易被淹沒在前輩的光環之下。
徐允恭既無馮勝、傅友德那般蕩平群雄的開國之功,也未有朱高熾、李文忠直擊漠北的耀眼戰績,自然難入尋常人眼中,常被視作憑借父蔭的勛貴子弟。
但真正熟悉他的人,卻深知這份忽視背后的分量——這位中山王徐達的長子,自束發從軍便扎在軍營最底層,從斥候到百戶,一步步靠著實打實的軍功晉升,其用兵之沉穩、治軍之嚴明,活脫脫是其父徐達的影子。
軍中私下里早有“小徐達”的贊譽流傳,贊他既有徐達的持重,又不失年輕人的銳進,只是欠缺一場足以證明自己的大戰,一旦時機成熟,必能如其父一般,成為撐起大明軍界的棟梁。
“費不了多少力氣?”也速迭兒轉過身,眼神銳利地盯著他,像盯著獵物的狼,“哈什哈,你忘了當年阿里不哥先祖是怎么敗的?就是因為急著爭位,沒看清忽必烈的底細!我可不會犯同樣的錯!”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聲音里帶著壓抑的低吼:“當年蒙哥汗在釣魚城駕崩,先祖阿里不哥在哈拉和林被宗親擁立為汗,滿以為占了都城就能號令天下。”
“可忽必烈呢?他在開平稱汗,手里握著中原的糧秣、漢軍的甲兵,還有那些能工巧匠造的火炮!先祖偏偏看不清這些,以為憑著‘正統’二字就能讓忽必烈束手就擒,急匆匆發兵南下,結果呢?”
也速迭兒的目光掃過帳內,像是在重現當年的戰場:“昔木土腦兒一戰,忽必烈的漢軍步卒列陣在前,火炮轟得咱們蒙古騎兵人仰馬翻;阿蘭答兒、渾都海這些老將戰死,先祖的精銳折損過半!后來忽必烈大軍壓境,哈拉和林的宗親們見勢不妙,一個個倒戈投了過去,先祖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在開平城外俯首請降!”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里帶著徹骨的寒意:“阿里不哥先祖爭的是汗位,忽必烈要的卻是整個天下!先祖輸就輸在只盯著‘正統’的虛名,沒看透忽必烈手里的中原根基有多扎實。如今我若學他,急吼吼撲向哈拉和林,明人就是當年的忽必烈,他們的火器、他們的糧草、他們的騎兵,哪一樣不比咱們強?到時候咱們在和林城下耗著,明人從漠南殺過來,那些剛剛歸附的部落會不會倒戈?你敢保證?”
烏格齊哈什哈被問得啞口無,臉上的急切漸漸褪去,只剩下凝重。
他當然知道阿里不哥的結局——被忽必烈囚禁兩年,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連后裔都被剝奪了參與庫里臺大會的資格,若非也速迭兒抓住時機崛起,阿里不哥這一脈早就成了草原上的塵埃。
“忽必烈當年用中原的財富養著大軍,如今明人用江南的賦稅打造火器,道理是一樣的。”也速迭兒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不會重蹈覆轍。等開春后,咱們先把西蒙古的草場攥在手里,把各部的牛羊、戰馬清點清楚,讓明人看看,咱們瓦剌不是脫古思帖木兒那樣的軟柿子。到那時再去和林,才是十拿九穩!”
帳內一片寂靜,只有炭火噼啪作響。
誰都清楚,也速迭兒的話戳中了蒙古人最深的痛處——當年阿里不哥的慘敗,不僅是黃金家族的分裂,更是草原傳統勢力敗給中原農耕文明的開端。
如今明人繼承了忽必烈的衣缽,甚至比當年的大元更加強盛,急于求成,只會落得和阿里不哥一樣的下場。
也速迭兒揮了揮手,重新坐回榻上,抓起酒杯卻沒有飲下。
他望著帳外飄落的雪花,眼前仿佛浮現出阿里不哥被囚禁時的模樣——這位先祖用失敗證明了一個道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正統”二字輕如鴻毛。
正統有什么用?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虛名。
占據了哈拉和林,就能成為草原共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