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隨父親徐達學過用兵,也處理過北平的軍務,可這般獨當一面、肩扛一省興衰的擔子,終究是頭一回挑,說心里不打鼓,那是假的。
徐允恭深吸一口氣,坦道:“接到圣旨當晚,我便向父親請教。父親聽后,只說‘此乃陛下與東宮的深意’,讓我星夜趕回金陵,務必見見陛下,還有……還有殿下您。”
說到這里,徐允恭的目光落在朱高熾臉上,帶著幾分探究——父親徐達戎馬一生,極少推崇誰,可提起這位胖外甥,卻總說“此子深謀遠慮,勝過后輩諸人”,今日一見,他倒要看看,這位年僅十五六的皇孫,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朱高熾見狀,知道不必再兜圈子,索性直不諱:“大舅父,實不相瞞,舉薦您去嶺北的人,正是外甥我啊。”
徐允恭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竟是殿下……”
“不錯。”朱高熾點頭,語氣沉穩下來,“皇爺爺早有經營嶺北之意,那里不僅是抵御北元的屏障,更是打通西域商路的關鍵。可嶺北苦寒,又需軍政一把抓,尋常文臣鎮不住場面,尋常武將又不懂治理,遍觀朝野,只有大舅父您——既得皇爺爺信任,又能統兵,還出身將門,鎮得住那些驕兵悍將與草原部族。”
他起身走到墻邊,展開一幅早已備好的嶺北輿圖,指著上面的山川河流道:“皇爺爺的意思,是在嶺北推行‘軍屯與商屯并行’:讓邊軍就地墾荒,自給自足;同時開放互市,允許大明商賈與草原部族交易,用絲綢、茶葉換他們的馬匹、皮毛;再有就是組建草原鐵騎,震懾草原的同時,也可為商路保駕護航……”
朱高熾一邊說,一邊在圖上標注:“除了和林之外,這里,克魯倫河流域,水土肥沃,適合種麥;這里,金山腳下,有銅礦鐵礦,可設工坊;這里,居延澤附近,可建驛站,連接河西走廊……只要能把這幾處盤活,不出五年,嶺北就能從耗費軍餉的包袱,變成給朝廷輸血的糧倉與錢庫。”
徐允恭站在輿圖前,越聽越是心驚。
他本以為經營嶺北不過是屯墾戍邊,沒想到朱高熾竟有如此詳盡的規劃,連商路、礦產、流民安置都考慮到了。
這些想法看似大膽,細想卻處處透著穩妥,尤其是“用互市利益牽制草原部族”的法子,比單純的軍事打壓要高明得多。
“殿下……”徐允恭轉過身,看向朱高熾的目光里已滿是敬佩,“這些謀劃,竟是殿下親想的?”
“也不全是。”朱高熾笑了笑,“有些是跟皇爺爺請教時想到的,有些是曹國公他們的邊策后琢磨出來的。大舅父您久在北平,對草原事務熟稔,這些規劃還需您因地制宜去調整。”
徐允恭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翻騰的惶恐散去大半。
朱高熾勾勒的藍圖如此清晰,從屯墾到商路,從筑城到教化,環環相扣,連可能遇到的阻礙都提前想到了應對之法。
更重要的是,這背后有朝廷的全力支持,有皇帝的親口允諾,絕非空中樓閣。
這樣一來,這事倒不是不能成。
他徐允恭自少年時便跟著父親在軍中耳濡目染,骨子里哪沒有建功立業的念頭?
鎮守北平雖也算盡責,卻終究少了些開疆拓土的氣魄。
如今嶺北這攤子事,看似艱難,實則正是天賜的大好機會——若能讓那片蠻荒之地變成穩固的疆土,這份功績足以載入史冊,足以對得起父親的教誨,更足以證明自己并非只靠父輩蔭庇的紈绔子弟。
先前的慌亂漸漸被一股豪情取代,他甚至開始琢磨起抵達嶺北后該先從何處著手,是先整肅軍紀,還是先勘察屯田之地。
原來,所謂的惶恐,不過是源于對未知的膽怯,一旦看清了前路,那股埋藏心底的壯志,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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