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未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最后喪命之處,竟是昭王府邸。
她明明身在東宮,怎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
一個大膽猜想冒出來,陸未吟心口砰砰狂跳。
皇帝偏疼次子,朝堂內外一直有傳,說昭王若是雙目無疾,這儲君之位指不定會落到誰手里。
畢竟,軒轅璟和軒轅曜的生辰只相差一天——及時又微妙的一天!
軒轅璟暗中籌謀,待到實力可堪一搏時嶄露鋒芒,太子視其為心腹大患,日夜苦思如何除之后快。
就在這個時候,軒轅璟從火場里救出重傷的她。
若真眼盲,怎敢沖入火場,又怎能全身而退?這一點她能想到,太子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太子以她做局。
火場冒險救人本就引人遐想,不久后,作為嫂嫂的她又出現在昭王府邸,再被射殺于此,死無對證。
這盆臟水,軒轅璟就是扒下一層皮也洗不清。
思緒繁雜,陸未吟全程恍惚,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入席。
滿桌珍饈食之無味,重生而來,第一次覺得疲累,連筷子握在手里都覺得沉甸甸的。
“不舒服?”
軒轅璟察覺到她狀態有些不對,仿佛被抽干了精氣,沒精打采,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陸未吟否認。
費那么大勁才得來的機會,不能白白浪費。
她強打精神,嚼蠟般吃了幾口菜。
飯后,軒轅璟請她到書房飲茶。
“不知陸小姐的茶藝,可長進些了?”
陸未吟自覺坐到茶臺前,“恐怕又要讓王爺見笑了。”
茶香彌散,如之前在游船上那般,她將茶杯遞到軒轅璟手邊。
軒轅璟摸索著來接,她似是不經意,杯子傾斜,倒了些茶水在他手上。
“王爺恕罪!”
遞上帕子給軒轅璟擦手,陸未吟又重新給他倒了一杯。
坐回位子,她極輕的嘆了口氣。
軒轅璟挑眉,“怎么?”
陸未吟擺弄身前的茶具,“王爺莫怪,臣女只是感嘆,王爺乃天潢貴胄,人中龍鳳,奈何天妒英才,害了這眼疾……”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向軒轅璟,“太醫院攬天下醫者翹楚,藥庫還備有各種珍稀藥材,聽說有一支幾千年的人參,都成人形了,眉眼俱現,這都不能為王爺解憂嗎?”
軒轅璟圈著茶杯,似笑非笑,“藥雖珍貴,卻不對癥。”
陸未吟抬眸,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東西,漾起笑來。
“說起來,臣女有一好友,精通藥理,閑談中聽他說起一味藥材,頗為有趣,不知王爺可曾聽說過?”
軒轅璟微微前傾,似乎很感興趣,“說來聽聽。”
“說是北地沙土之下有一種殭蟲……”
陸未吟全程關注軒轅璟的神情,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變化。
在提到殭蟲的時候,那彎薄唇極輕的繃了一下,轉瞬便恢復常態。
陸未吟心里有數了,繼續往下說。
“……通體血紅,形如肥蠶,習性與蟲草相似,專以北地特有的風草種子為食。”
“風草種子極為細小,但生命力極強,常以殭蟲身軀為沃土,滋養生長,最后從蟲目破出。這樣長出來的風草呈血紅色,被稱為風殭草,能長到半人高,年年開花,但極難掛果。”
“即便掛果,也需等上一整年才能成熟。風雨摧殘,更有鳥雀蟲蟻以之為食,故成熟的果子極難一遇。”
軒轅璟點點頭,“血殭果。你這位朋友倒是有些見識。”
陸未吟另取了只杯子,滾水燙過,倒上茶湯,耳垂上的珍珠隨動作輕輕搖晃。
“王爺若是想要,臣女可替您尋來。”
軒轅璟放下茶杯,推離身前,明明遮了雙目,卻仍能讓人感受到鋒芒。“你怎么知道本王想要?”
陸未吟面不改色,“底下人尋藥,難免透出消息。”
軒轅璟笑容泛冷,“你可知,就你這一句話,便可能致百人喪命。”
“恕臣女不信。當街驚馬,雖有力士持長刀候命,最終卻只是罩頭制服。下屬尚有此仁心,王爺又豈會是嗜殺之人?”
軒轅璟抬手一拂,茶杯傾倒,茶湯順著桌面流淌。
“本王現在就可以殺了你,讓你看看什么叫仁心鐵手。”
“臣女命如浮萍,死不足惜,只是沒有臣女效犬馬之勞,恐怕無人能替王爺尋到血殭果。”
墨瞳對上覆目的錦帶,一明一暗,各有籌算。
“你在威脅本王?”
“不,臣女在向王爺投誠!”
陸未吟捧著新倒的茶,走到軒轅璟面前跪下,低著頭,雙手捧杯舉過頭頂。
“得罪鄴王,臣女前路堪憂,雖得侯府老太君庇佑,卻不愿看到永昌侯府因此樹敵。再者,臣女心有遠志,不甘拘泥于方寸之地,思來想去,唯有投得明主,方為正途。”
“明主?”軒轅璟語帶嘲弄,“本王眼盲多年,陸小姐竟說我是明主,豈不可笑?”
“有臣女相助,王爺定能重見光明!”
軒轅璟冷笑一聲,沒說話。
錦帶后的眼睛明明看不清,卻充滿審視和思量。
銅壺頂蓋沸騰。
屋外樹上有只聒噪的蟬,聲音格外洪亮。
汗滴順著鬢角滑落,陸未吟面色微微泛紅,身形如山岳般巍然不動。
杯里的茶逐漸褪去熱氣,終于,軒轅璟伸手接過。
淺嘗一口,露出笑來。
“陸小姐的茶還是那么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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