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相撞,動靜巨大。
王府車駕的堅固程度非尋常馬車可比,但還是被撞得往旁邊挪了數寸。
車內,軒轅璟端坐的身形隨撞擊晃動,幾乎同時,通過錦帶透出的細微光亮,他看到一抹身影靈巧的從窗口鉆了進來。
偏過頭,作出以聲辨物的樣子,劍眉深鎖,凜冽氣勢驟然釋放。
“星——”
剛要叫人,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溫熱的掌心攜著少女的冷香,輕觸唇瓣,無端發燙。
軒轅璟下意識抿唇,避開觸碰。
壓低的聲音響起,呼吸急促,似帶著驚慌,“王爺恕罪,是臣女陸未吟。”
軒轅璟沒說話,周身氣勢消減下去。
陸未吟回頭看了眼車門處,躬身后退跪下,“馬兒受驚,驚擾王爺尊駕,臣女罪該萬死!”
縈繞鼻間的冷香飛快消散,軒轅璟喉結滾動,寬袖下的手微微蜷起。
“王爺!”
車外,星嵐大駭,疾奔到車前。
“無事。”軒轅璟的聲音毫無波瀾,“送陸小姐回侯府。”
“是。”
星嵐松了口氣,走向陸未吟所在的車廂。
傾斜的車簾露出大半廂后景象,哪里有人?
飛快掃了眼緊貼的兩面車壁,星嵐心下了然,不動聲色上前,將簾子拉好。
“陸小姐,您還好嗎?”
像是為了聽清車里人的聲音,他側過耳朵,微微前傾。
昭王車駕緩緩啟動,由星明帶隊護送回府。
尖尖氣喘吁吁的趕到,雙手撐著膝蓋,累得直不起腰。
星嵐叫人把脫落的車輪拿回來裝上,簡單修了下,再套上已經恢復正常的馬兒,對尖尖說:“走吧,我送你和陸小姐回府。”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圍觀的百姓可以聽到。
與此同時,昭王府的馬車里淺香盈動。
陸未吟背靠車壁坐著,將散落的發絲別在耳后,眼睛盯著軒轅璟遮目的錦帶,“多謝王爺。”
她大概猜到,前世軒轅璟救她出火場的時候,眼睛應該已經被那位神醫治好了。
若是眼盲,如何能帶著她逃離火場?只怕是兩個人都要被燒死在里頭。
只不過,軒轅璟救她是幾年后的事了,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現在治好沒有,究竟是真盲還是假盲。
軒轅璟隨意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笑容玩味,“陸小姐的出現方式,總是那么讓人印象深刻。”
陸未吟露出幾分無奈,“讓王爺見笑了。”
軒轅璟沒說話,靜默片刻才問:“可有受傷?”
陸未吟回答,“一點擦傷,不礙事。”
“陸小姐英姿颯颯,不愧為將門虎女!”
陸未吟眸光沉下來,打心底里反感這種說法,沒想到軒轅璟接著說:“令祖虎威大將軍擎天護國,令堂也是巾幗不讓須眉,馳騁疆場不輸兒郎。”
寥寥數語,為憋悶壓抑的胸腔送進一陣清風,陸未吟緊繃的面容緩下來,順勢問道:“臣女斗膽,想問問王爺對女將領兵有何看法?”
軒轅璟端直脊背,肅色正聲,“將者,唯才是舉。劍鳴匣中,不問雌雄;甲光向日,豈分陰陽?”
陸未吟呼吸停滯,面色沉凝,心底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好一個“劍鳴匣中,不問雌雄;甲光向日,豈分陰陽”!
攥緊拳頭,陸未吟神情肅穆且堅定,“王爺英明!若有戰起時,臣女亦愿沿承外祖遺志,披甲上陣,護我大雍子民,衛我家國江山!”
少女聲音清脆,卻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是時候讓人知道她有從軍之志了。
若是萬般謀劃仍舊殺不掉哈圖努,再起戰事,她才好第一時間奔赴北境提前部署,占據先機。
軒轅璟望著她所在的方向,作思索狀,沒有說話。
車外有噠噠馬蹄,有車輪碾石,有人聲鼎沸,有堆疊的云層間聲勢浩大的雷聲。
馬車趕在風雨來襲前停在昭王府門口,星明推開車門,把軒轅璟扶下去。
陸未吟坐在車里,從后門進入王府。
星明已經等在這里,先讓丫鬟把人帶下去伺候梳洗,身上的擦傷處理上藥。
收拾妥當,星明上前引路,“席面已經備好,陸小姐這邊請。”
穿過月洞門,王府的富麗貴氣在眼前鋪展開來。
樓宇描金繪彩,檐角懸著水晶宮燈,白玉成階,就連回廊鏤空處都填著琺瑯彩。
來到靜園,幽幽清涼拂面而來,清淺荷香揉浸其間,恍若誤入藕花深處。
陸未吟的腳步卻在邁上臺階時變得遲緩沉重。
前世,她被太子射殺時,也是這個時節。
那時的她從陌生房間醒來,挑簾向外,入目是翠竹蔽日,庭院四周,潺潺活水環繞,驅熱送涼。
庭院中央是一方低矮圓池,巴掌大的重瓣玉蓮貼水盛放,寥寥數朵,卻讓滿院生香。
那香氣,和此時鼻尖縈繞的香味一樣,清冽雅致,讓人印象深刻。
星明敏銳察覺到她的異常,“陸小姐?”
陸未吟掐住指尖穩住心緒,煞白的臉上,她覺得自己好像扯了扯嘴角,殊不知落在星明,她整個人好像都快碎了。
“是否……”
星明想問是否身體不適。
然而剛開口,陸未吟已經恢復平日清冷淡然的模樣,仿佛方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錯覺。
陸未吟提裙過門,抬眸,只在前世見過的景象再一次撞入眼中。
翠竹,活水,圓池,還有那巴掌大的,散發著幽幽清香的重瓣玉蓮。
腳步在池邊停駐。
前世,她就是站在這里,被院外沖進來的軒轅曜一箭貫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