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嵐那句話說得極輕,輕得像一片羽毛,飄飄忽忽地落下來。
卻在趙氏的心湖里,砸出了萬丈高的巨浪。
她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溫熱的茶水漾出,燙到了她的指腹。
那點灼痛,瞬間將她從驚濤駭浪中拉回了現實。
趙氏的臉上,勉強掛著一絲僵硬的笑意。
“傻孩子,說什么胡話。”
“那宋積云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會和那等亡命之徒扯上關系。”
她輕輕放下茶盞,瓷器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掩蓋了她瞬間的失態。
她狀似不經意地轉開了話題,目光溫和地在屋里掃了一圈。
“怎么不見芙兒和小胖喜?”
“出了這么大的事,兩個孩子沒嚇著吧?快讓我瞧瞧。”
她的語氣里透著關切,可那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說的急切。
她私心里,還是希望那個小孫兒,確是顯兒的血脈。
孟時嵐如今是鎮國公府唯一的血脈,又即將嫁入周家,若這孩子身世上不清不楚,日后定會生出無數的麻煩。
孟時嵐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精光。
“多謝伯母掛心。”
“芙兒一早便去了國子監,外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多讀些書,明些事理。”
“胖喜剛睡下不久。”
她的話音頓了頓,隨即又輕輕地轉了回來,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至于宋小姐……”
“或許,真是我眼花看錯了也未可知。”
“只是那日匆匆一瞥,那伙歹人正與一個蒙著面的女子接頭,身形……與宋小姐當真有七八分相似。”
孟時嵐并不知道,擄走孩子的計劃,是趙氏與宋積云二人共同的謀劃。
在她的認知里,趙氏對宋積云厭惡至極,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要的,就是借趙氏的口,將宋積云牽扯其中的消息,不動聲色地散播出去。
宋積云,這顆被不察安插在英國公府的棋子,日日對著周從顯,近水樓臺先得月,本該是價值連城的暗樁。
可她卻為了私怨,干出這等蠢事。
孟時嵐幾乎可以斷定,擄走小胖喜,是宋積云的私自行動。
她瘋了,也就不再有價值了。
只要趙氏將這“懷疑”宣揚出去,那些急于尋找宋積云的人,為了確認她的生死與價值,就一定會按捺不住。
屆時,夜探鎮國公府,便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而她,早已張開了一張大網,只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聽到孟時嵐這番話,趙氏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試探!
這絕對是孟時嵐在試探她!
趙氏的臉皮,控制不住地抽動了好幾下。
她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再次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許是你受了驚嚇,思慮過度的緣故。”
“宋積云那丫頭,自打來了府里,便日日陪伴在老夫人左右,不是念經就是刺繡,性子沉悶得很。”
“她哪里會認識這等窮兇極惡之人。”
“此事,休要再提。”
趙氏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威嚴。
可這番辯解,聽在孟時嵐的耳中,卻變了味道。
孟時嵐緩緩抬起頭,那雙哭得紅腫的眸子里,帶上了一絲清明的、毫不掩飾的審視。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氏。
不對勁。
趙氏不是最討厭宋積云嗎?
周老夫人壽宴那日,宋積云意圖構陷她和孩子的名聲,趙氏臉上的厭惡與怒火,可不是裝出來的。
為何今日,卻這般處處替她開脫?
這維護的姿態,未免也太過明顯了些。
花廳里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賀小姐,您慢些。”
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正是賀然。
她身上穿著寢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衫,顯然是聽到動靜,不顧傷勢,執意過來的。
她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每走一步,額上都滲出細密的冷汗。
可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
“晚輩賀然見過英國公夫人。”
她掙開丫鬟的攙扶,對著趙氏微微屈膝,動作牽扯到了背后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趙氏連忙道,“賀小姐快快免禮,你身子要緊。”
賀然卻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趙氏。
她不像孟時嵐那般需要顧忌未來的婆媳關系,說話也更為直接。
“夫人,家父常教導我,軍中之人,有話直說,不喜拐彎抹角。”
“宋家自從被抄家之后,宋積云便一直寄住在英國公府,受周家庇護,此事京中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