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跟朱大夫學壞了。”魏襲侯笑了笑,“是為了青城,不過算不上犧牲。”
見他微笑,沈未辰察觀色,算是知道這表哥吐露的是真心話。
“我也得為自已打算。”魏襲侯道,“計老是您師父,總戰堂堂主,他年紀大了,小妹別誤會,我沒咒計老的意思,他身子健壯得很,至少還會主事十幾年。謝先生才干本事我不能及,工堂這位置也沒了,堂哥沈連云我可不敢惹。”他意有所指,顯然對沈連云頗有不滿,“總不能讓我去搶倪硯的禮堂吧?我瞧往后九大家相互送往迎來的機會不多,禮堂會是個閑缺。衛樞總指不是小妹就是沈望之,黔南總督有兩位叔叔,還有姑丈都沒算進去,把這些人算完,還得跟那個為了立功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李湘波搶椅子。姑丈有幾個兒子,未來還有女婿,花劍門的王兄也愈見干練,小小,我得替自已打算。”
有了襄陽幫女婿的身份,魏襲侯算是應了姨母的想望,不僅出人頭地,還真能“襲侯”,至少幾代都有家底。以后襄陽幫納入青城版圖,川東若建個督府,魏襲侯必然坐在里頭,長江要地,姑丈都染指不得。
“你這不是欺騙俞姑娘嗎?”
“小妹不該想這個。”魏襲侯搖頭,“只需想著為青城打算就好。”
為青城打算?沈未辰心想,整個沈家都在為青城打算,才想把自已嫁進合適的門楣,要不是爹跟大哥疼自已,要不是見過唐絕艷和顧青裳,又有景風,自已現在會在哪里?九大家的姑娘真如顧青裳所說,都是插標求價的物件,能遇到合適的都是命好。
進一步說,哥哥之所以娶俞凈蓮也是為了成全自已跟景風,魏襲侯這大逆不道的作為其實是替哥哥解決難題,能一舉取得嵩山與襄陽幫的同盟,對往后大有好處。
即便如此,沈未辰仍覺得這樣不妥,俞姑娘又何辜?
“即便我不該這么想,但你終究是騙了俞姑娘。”
“我對她好就不算騙,她很好哄,我那些交際往來她也不介意。”魏襲侯笑道,“她就是我要的妻子,俞幫主會懂我。”
“俞幫主很生氣。”
“他就是懂我才這么生氣。”魏襲侯笑道,“俞幫主肯定會提防我,我沒這么狠,沒成過親,不用拋妻棄子,更不會吃絕戶。”
當年俞繼恩便是拋棄發妻孩子,靠著娶前幫主的獨生女才平步青云,繼任襄陽幫掌門,這算吃老婆家絕戶。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魏襲侯打的是什么主意,難怪他懷疑魏襲侯是青城故意派來勾引他女兒的。可以想見,他必然對魏襲侯嚴加提防,沈未辰也懷疑魏襲侯是否真會安分,未來這岳婿之間還得斗法。
“而且小妹也不用替凈蓮鳴不平,掌門是大家想要的,我才是凈蓮需要的。她就算嫁給掌門,也只會認為是因為聯姻才能嫁給掌門,掌門不會真心喜歡她,凈蓮相信我喜歡她,嫁給我比嫁給掌門好,要不怎會愿意跟我私定終身?”
“但這事還是做得太過分了。”沈未辰道,“讓青城顏面掃地。”
“沒這么嚴重,青城威勢正盛,等我娶了俞姑娘,人家只會當青城反悔,派我結親,讓襄陽幫背黑鍋。再說了,我好歹是青城表親,川東戰堂堂主,不辱沒襄陽幫小姐的身份。川東和襄陽幫一水之隔,不止好照應,凈蓮想回家也方便。”
沈未辰還有疑問:“就算俞姑娘堅決悔婚,俞幫主怎會答應?就不怕俞幫主殺了你?”
“他不答應也不行啊。”魏襲侯雙手一攤,“凈蓮嫁到青城,俞家滅門都有可能。”
“啊?”沈未辰一愣。
夏厲君皺眉道:“你跟俞姑娘私通了?”
“岳丈大人知道厲害,不敢冒險。殺了我,他女兒也嫁不進青城。他不敢遷怒青城,他半只腳都踏進青城了,沒了這靠山,行舟掌門不知會怎么收拾他,這虧他得吃了。所以這樁事,除了俞幫主不痛快,對凈蓮、我、青城、襄陽幫都是好事,我相信掌門不會問罪于我。”
沈未辰嘆了口氣,大哥真不會重懲他,畢竟他已經是襄陽幫的女婿了。至于謝先生,他只會更高興。表哥這番當真深思熟慮,謀定而動,犯下這等大事前,早把每一步退路都想通了。
沈未辰搖搖頭:“我沒其他問題了。表哥,望你今后善待凈蓮姑娘。”
“那當然。”魏襲侯道,“我很會哄姑娘的。”
魏襲侯長相俊美,又能善道,俞凈蓮這樣不知險惡的大小姐自然不敵這風月老手,被哄得七葷八素也不意外。
魏襲侯走后,沈未辰思前想后,仍覺郁郁。或許魏襲侯所在理,所有聯誼皆是市婚,除了他膽大妄為擅作主張外,自已也說不得什么,畢竟沈玉傾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娶俞姑娘,表哥不這樣說也是尊重掌門不舉為例,要不自已也難以反駁。
想知道一個人對你好是否真的毫無利益與目的,尤其對象是世家子弟,太難了,沈未辰不由得想起景風,只覺今夜相思倍重,不知他在關外是否安好,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罷了,相思無益,明日還要到向俞幫主謝罪解釋。幸好青城與襄陽幫的同盟仍然牢固,如表哥所說,俞繼恩不至于因為吃了這虧就與青城決裂,只是往后還要花點功夫才能讓俞幫主信任青城。
至少幫大哥解決了一件煩心事,沈未辰想著,又擔心起大哥跟四叔的事來。
※
沈玉傾的車隊已經抵達播州,他帶著兩百余人,這是青城掌門每回出行的編制,沒有更多也不會更少,此時他可不想作出任何驚動四叔的舉止。
彭天從放緩馬蹄來到車駕旁,輕輕敲了敲窗戶:“掌門。”沈玉傾掀開車簾,彭天從道,“斥候說播州還在封城。”
“還有什么異狀?”
“城墻上站滿弟子,著甲持弓。”
四叔在戒備自已,沈玉傾暗暗嘆了口氣,播州已經封城數天,消息閉塞,水泄不通。
“叫他回青城又不回,不僅封城,還著甲戒備,從賦為什么搞這么大動靜?”彭天從疑惑不解。
“我不知道”沈玉傾遙望前方。
“掌門到,請開城門!”斥候先一步來到播州城外高聲呼喊。其實不用呼喊,沈玉傾早派人通知,照禮數,即便沈從賦是長輩,也得出城門迎接。
沈玉傾抵達城下時,播州城門已經開啟,沈從賦帶著一支百人隊伍出門迎接。沈從賦一貫的銀劍白馬,長劍背在背上,站在城門口,恰恰擋住進城道路。
領隊的彭天從皺起眉頭,這架勢與其說迎接掌門,倒不如說是要將掌門拒之門外,然掌門沒有下令,車隊斷無停下之理,前方開路的騎兵見路不能過,大聲喝叱:“四爺請讓路!”
沈從賦翻身下馬,提起內力喊道:“播州總督沈從賦恭迎掌門!”
彭天從策馬上前,問道:“小舅子,你擋著城門干嘛?”
沈從賦問道:“掌門要進城?”
“廢話!”彭天從皺眉,“你當掌門來逛城門的?還有,播州為什么封城?多擾民!”
“我等掌門來。”沈從賦說。
鑾車抵達城門下,沈玉傾下車,喊道:“四叔!”竟不設防地走上前去,問道,“四叔怎么擋在城門口?”
沈從賦面無表情,問道:“玉兒來播州做什么?”
沈玉傾瞥眼望向城頭,小隊長零零落落游走在弓手身旁,守衛保持警戒,但不緊張,他們是巡城弟子,反倒是那些弓箭隊長顯得局促,不時望向城門。
“我之前寫了幾封信讓四叔回青城,四叔都說嬸嬸身體有恙不斷推遲行程,又聽說播州封城,我想著莫非出什么大事了,過來看看。”
四叔身邊的護衛在流汗,這里有一百多人,應該是督府親衛,個個神情緊張。
“我在抓奸細。”沈從賦冷冷道,“真讓我抓著幾個。”說罷揮揮手,手下押出幾名全身是傷的囚犯。
“他們都是我督府里的人,掌門認得嗎?”
沈玉傾嘆了口氣:“四叔懷疑我?”
“是誰先懷疑誰?”沈從賦道,“你派人監視我?”
“我監視的是四嬸,她是唐門的人。”
“你四嬸只是個弱女子,有什么好監視的?怕她會謀害我?”
“如果她什么都沒說,四叔怎會懷疑玉兒?”
“她真就什么都沒說,一句你的壞話都沒說過,還想維護你!”沈從賦壓抑著怒氣,“怪我沒早點看出她在害怕,才會……才會……害死駿兒……”
“駿兒死了?!”沈玉傾大驚。唐驚才竟然做得這么絕,連親生兒子都下得了手?
這誤會已是死結……不,如果四叔真想動手,會在城里設伏,在城里抓自已容易多了,但沈玉傾也不傻,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進播州,沈從賦不擋在城門口,他也會在找借口叫出沈從賦,只不過沈從賦沒這樣做,是說明還有轉圜余地?
沒有轉圜,沈玉傾清楚,沈從賦可能只是沒下定決心,他還想查證什么。
“至于玉兒要找的東西。”沈從賦道,“是這封信吧?”
“什么信?”沈玉傾脫口而出,見沈從賦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金印火漆,是爹的筆跡。
“這是你爹留給我的信。”
爹到底還留下了多少麻煩?沈玉傾心一沉。更讓他擔憂的是信上不知道寫了什么,是否有關于蠻族的事……他問:“四叔看過信了?”
“看過了又如何,沒看過又如何?”沈從賦沉聲道,“玉兒,給四叔一個解釋。”
是的,一個解釋,這就是沈從賦要的,也是沈玉傾希望沈從賦要的。一個解釋……如果沈玉傾能給出來。
“爹當時已經瘋了。”沈玉傾道,“四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有這封信。我知道你不信……姑丈,去接大姑姑下來,讓大姑姑向四叔解釋。”
彭天從策馬奔向后方馬車,不一會,馬車上走下一名婦人,彭天從怕妻子摔倒,扶她下車,又扶她上馬,牽著馬走來。沈清歌一路上絮絮叨叨不知道對著老公叨念些什么,彭天從只是聽著,他對沈清歌又敬又愛,從不敢違逆,這般聽妻子訓話的模樣沈玉傾與沈從賦不知看過幾次了,沈從賦自從駐守播州后就少見大姐,見到姐夫這熟悉模樣,不由得莞爾。
四叔只想要個解釋,大姑姑能解釋清楚嗎,能讓他相信嗎?沈玉傾仰頭望天,太陽被云朵遮著,天空卻藍得鮮艷。
“從賦,你二哥真的瘋了,我知道,我就是被他騙了。”沈清歌策馬來到沈從賦面前,苦勸道,“你聽玉兒的,他不會害你,你娘也在青城等你,有什么事回家說,就算不回家,也別懷疑玉兒。”
“玉兒若是清白,為什么會覺得我懷疑他?”沈從賦問。
“是你二哥太不體面。”沈清歌嘆道,“難道弟妹會幫著玉兒害哥哥嗎?”
“我聽說大姐也被下獄了?”
“那是老娘犯賤!”沈清歌罵起自已時,連彭天從都心疼,“我瞎了眼爛了耳朵,聽信你二哥的瘋瘋語,還給他令牌!要說害死二哥的人,那就是我!”
“慢!”沈從賦揮手制止沈清歌說下去,“大姐想說什么都跟我進城慢慢說,我得先確定你的安全,才能信你說的話。”
沈玉傾當然不能讓沈清歌進播州,這大姑姑心直口快,要是一不小心泄露蠻族之事,事情會愈發不可收拾。
沈玉傾痛心道:“四叔當真對玉兒如此疑心深重?”
“問心無愧就不畏人。”沈從賦道,“玉兒,給我一個解釋。”
要怎么解釋?沈玉傾心想。
“四叔,先讓我看看那封信是不是爹的親筆吧。”
沈從賦將信舉起,沈玉傾伸手去拿,沈從賦縮回手,道:“信不能交給你,遠遠看著就好。”沈玉傾只裝作沒聽見,仍是伸手去拿,指尖按上信件便要抽走,忽地瞥見信上金漆火印已破。
四叔看過信了?信上寫了什么,又該如何解釋?
沈玉傾猛地抓向沈從賦手臂要奪信,沈從賦眼捷手快,連忙一縮,左掌推向沈玉傾。沈玉傾大叫一聲,向后跌開兩步,沈從賦吃了一驚,自已并未用上真力,怎么就將沈玉傾推倒了?正要喝問,忽地刀光一閃,身旁的姐夫彭天從一刀劈來。
“四叔,為什么要殺我?!”沈玉傾的喊聲甚至比刀光還慢上一點。
四叔要的解釋,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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