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7章玉汝于成</h3>
嚴烜城倒下時,一條纖細人影出現在巷道盡頭,方敬酒握緊長短劍,凝神戒備。
“死了?”這女人的聲音竟然又變得溫柔,如同在茶花坊時一樣。
“你問誰?”方敬酒反問。
“當然是你面前那個。”初蟬說道,“瞎子都看得出那蠢蛋已經死了。”
“你介意他的死活?”方敬酒察覺身后屋檐上趴伏著一名壯漢,這人看到自已殺諸葛聽冠了嗎?
“要沒有他,今晚的事會容易很多,雖然那蠢蛋注定逃不掉。”初蟬望向軟靠在墻角的嚴烜城,“他應該果決點。”
“他更果決點,你那一掌一腳就打死他了。”
初蟬不置可否,只道:“苗叔,通知大家離開,城門要關了。”壯漢點起一支沖天炮,在天空中炸出一道火光。
初蟬緩緩后退,身影在巷道盡頭逐漸朦朧,趴伏在屋頂上的壯漢一躍而下。他腰間掛著把苗刀,是了,方敬酒想,刺殺諸葛聽冠的計劃非常周密,絕對不會只有幾十名刺客跟初蟬一個姑娘負責執行,附近應該還藏著些獨行高手,初蟬跟那些刺客只是用來糾纏池作濤跟自已的,只要諸葛聽冠一落單,這些高手就會出手。
不過這姑娘似乎是這群人的頭頭?
“以后他還會見著你嗎?”方敬酒替嚴烜城問,算是對刺他一劍的賠罪。
“風月之地,萍水相逢。”細瘦的身影消失,輕笑聲被晚風送來,帶著點調皮,“讓他一輩子都記得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初蟬姑娘,這才好呢。”
馬蹄聲越來越密集,方敬酒聽到弟子們的吆喝聲,握劍的手總算松開,坐倒在地。刺客人數太多,為了突圍,他受了不輕的傷,此刻心神一松,腦子頓時暈眩。他望著昏迷的嚴烜城,心想不是囑咐過他千萬別昏過去嗎?
巡城隊伍也該到了,方敬酒看到火把在巷道中亮起。
掌門遇刺的消息傳得很快,從事發到巡邏隊伍抵達天鳳樓不過一刻多鐘,他們先發現身受重傷的池作濤與方敬酒,然后才在暗巷中找到諸葛聽冠的尸體和昏迷的嚴烜城。
聽說城中有刺客,諸葛長瞻立刻前往神皇殿等候回報,并派人通知母親甄氏跟外公甄丞雪,讓舅舅甄松盛帶隊搜捕。第一輪回報就有了結果,掌門遇刺身亡,甄氏聽到消息,當場昏厥。諸葛長瞻下令宵禁,緊閉城門,讓外公甄丞雪照顧母親,派大舅甄松盛率隊緝捕兇手,招來池作濤與方敬酒詢問始末。
池作濤與方敬酒都受了重傷,來到書房時都臉色慘白,身上多處包扎,池作濤還是用擔架抬來的。他負責斷后,一人拖著四十余名刺客,擊斃二十余人,見著援軍后才因傷重力疲倒下。這還是他服下迷藥后的能耐,只手翻江確實忠勇過人,名不虛傳,難怪每回點蒼有要人出游,二叔都會指派他護衛。此時他頭發衣服盡濕,想來是自已傳召他問訊,下人用水將他淋醒,用擔架送來,諸葛長瞻先傳池作濤進入書房,讓方敬酒在外頭等待。
池作濤見著諸葛長瞻,知道自已保護掌門不力,臉色益發慘白,忍著劇痛爬起,屈膝下跪,道:“池作濤保護掌門不力,死有余辜,但家人無罪,還請副掌念在池某多年效忠……”
諸葛長瞻打斷他的話,道:“我先問你話。你能站著嗎?站不起來就坐著。”
池作濤盤坐在地,諸葛長瞻問個始末,讓人用擔架將池作濤抬下。方敬酒倚靠在門外大柱上,竟然站著睡著了,守衛見他形貌兇惡,又是賓客,不敢叫醒他,直到諸葛長瞻傳喚,方敬酒這才睜開眼睛,進入書房。
諸葛長瞻問道:“池統領說是嚴公子帶來了刺客?”
“初蟬姑娘就是刺客。”方敬酒恭敬回答。
“初蟬姑娘是什么人?”諸葛長瞻問道,“你們怎么會帶她去天鳳樓?”
“她自稱是衡山名妓,為避戰禍躲到點蒼營生,只有少數人知道她。公子聽說掌門要去天鳳樓,打聽到初蟬姑娘之名,聽說甄爺時常拜訪,因此想請初蟬姑娘幫忙說情。”
諸葛長瞻“喔”了一聲,問:“跟誰打聽的?”
“街聞巷議。甄爺身份尊貴,自然有曉事的知道他去哪。”
諸葛長瞻默然片刻,盯著方敬酒:“刺客可說了什么?”
“刺客行兇時說是為衡山報仇。”
“方兄怎么想?”
“我不知道。”方敬酒搖頭,“公子也沒想到會闖這么大禍,已經盡力保護掌門了。”
“你真覺得刺客是為衡山報仇而來?”
方敬酒沉默半晌,仍道:“我不知道。但她武功很高,不是尋常妓女,這樣的姑娘十有八九會有些身份。”
諸葛長瞻又問:“見到是誰刺殺了掌門嗎?”
“應該就是初蟬。我趕到時,掌門已經身亡,嚴公子也受了重傷,我急于救人,沒能攔下刺客。檢查傷口,兇器應是匕首一類,刺在嚴公子與掌門身上的是同一把。”
“這時候還顧著檢查傷口?”
“不檢查就來不及搶救了。”方敬酒道,“比起緝兇,救下掌門跟公子更重要。”
“確定是同一把兇器?”
“是同一把,跟我的短劍差不多的匕首。”方敬酒頓了一頓,道,“公子很想借到那五十萬兩,不會殺害掌門,這對他沒好處。公子一直相信副掌是個聰明人,能明白他的心意,就算掌門阻撓,副掌也會幫忙。”
諸葛長瞻沉思片刻,道:“刺客是嚴公子帶來的,他是華山掌門之子,我會以禮待之,但如果他與掌門被刺一案相關,即便是嚴掌門的兒子,點蒼也不能輕放。”
“如果真是公子所為,那華山也不再是點蒼的盟友了。”方敬酒道,“我想公子不會如此糊涂。”
諸葛長瞻微微頷首:“你跟嚴公子先在客房養傷,之后會有人再召你詢問,你就照方才的話據實回答,本副掌查明真相后,會還公子一個是非曲直。”
方敬酒恭敬回禮,諸葛長瞻命人將他帶下。下人來報說掌門的尸體已經送到神皇殿,今晚的混亂不會很快結束,諸葛長瞻在前往神皇殿的路上思索著。
嚴烜城……當初在青城那一面,自已對他頗有好感,同樣是不受親長待見,畏畏縮縮,但他比自已幸運,兩個弟弟對他的周護甚至讓自已有些微妒忌。然而他似乎完全不像傳聞中那樣懦弱,無論是在衡山合縱連橫維護住點蒼同盟,亦或者今天的決心,在在體現出他并非一個軟弱無能之輩。與大哥一樣被刺客所傷?方敬酒那滴水不漏的世故談吐都在暗指一件事,那就是嚴烜城已經知道了自已的謀劃,而且愿意配合。
或許他就跟青城的沈公子一樣,繡花枕頭只是個假象,藏在里頭的是根針。雖然大家都說華山是點蒼的狗,二叔也默認甚至調侃,但同為九大家,他知道二叔從來沒有真正輕視過華山。
這根針是利器,但芒刺在背的感覺并不好,如果讓這根針平安回到華山……
來到神皇殿,聞訊趕來的諸葛家長輩早齊聚在殿外七嘴八舌議論,個個神色驚慌,叔公諸葛與和姨丈趙護明上前詢問,諸葛長瞻只回答一切還在調查中。他察覺幾個人狐疑的神色,讓親戚留在殿外等候,獨自進入大殿。
棺木還來不及準備,大哥的尸體被安置在墊了錦被的長桌上,也不知道是誰下令摘了許多茶花放在尸體周圍。諸葛長瞻看著大哥的尸體,伸手輕輕撫平他驚慌的神色。
該哭嗎?會不會顯得虛偽造作?抑或只需要眼眶微紅?假若是二叔……他相信如果二叔在這,即便再怎么不待見大哥,此刻也一定會流淚。不管外人怎么指責二叔刻薄兇惡,他都深知二叔念情,二叔會難過,只是拎得清而已。
是的,這是二叔打小就教自已的,公私得分明。他說他可以幫大哥蓋一間大姑那樣的無悲道觀,讓他養幾十上百個小姑娘,自個兒說不定也會捧場,但他不能讓大哥當掌門。
可那是因為爹對二叔很好,甚至比對妻兒都好,至于大哥,諸葛長瞻搜腸刮肚試圖挖掘過去二十余年里罕有的親情,不能說沒有,但不足以讓他落淚。
他眼眶仍是一紅,輕輕擦拭眼角。他半點也不為大哥過世感到難過,只是想起了二叔,想起自已親手將這個最疼愛自已的人趕出點蒼。他為二叔所受的委屈而憤怒,為假設二叔今日站在這里時該有的難過而難過。
即便這是自已一手造成的,也不可能不難過,正如二叔所教的,公私分明……
他仔細檢視大哥尸體上的傷口,傷口落在腰間,刺入胰臟,切開了粗大的血管,準確命中要害,很快就讓大哥因內臟破損失血過多而亡。大哥應該死得不太痛苦,兇手是個擅長用短劍的高手,這與初蟬的形象符合。
“掌門夫人知道消息了嗎?”諸葛長瞻問。
“已經有人去通知夫人了。”門口的侍衛回應。
“我去瓊竹軒。”
諸葛長瞻走出神皇殿,對那群長輩道:“叔公、姨父,諸位長輩,點蒼逢此禍事,掌門身故,是大不幸。疑犯正在緝捕,現在城內宵禁,正亂著,諸位長輩先回房歇息,一切等明早再說。”
諸葛長瞻最開始的盤算是利用舅舅甄松盛當引子引大哥注意,在茶花坊刺殺大哥,借此拔掉外公甄丞雪衛樞軍總領的職位,順便把娘一家的勢力驅逐出點蒼。誰知甄松盛年紀雖大,色心不改,一直沒將初蟬介紹給大哥,還沒等他想好下一步該怎么辦,嚴烜城的到來打破了僵局,制造了這絕佳機會。
無論如何,外公一家都無法脫罪。嚴烜城……華山……該怎么處理才好?看到瓊竹軒的燈火,他暫時把雜思拋在腦后,快步走去。
屋里沒有侍女,毓娘獨自坐在搖籃前,臉上掛著淚痕,一見到諸葛長瞻,立刻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
“怎么哭了?”諸葛長瞻輕撫著毓娘的頭發問。
“是……是你做的?”毓娘聲音發顫。
諸葛長瞻沒有回答,抱著嫂子的手更緊了一些。
“真的是你?”毓娘身子一顫,低聲道,“你怎么能這么做……他是你哥啊!要是讓人知道……”
“你怕了?”
“不怕。”毓娘忽地笑了,“你做什么都好。我早就死了,因著你才又活過來,你死了,我就跟著死。死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
“為了點蒼,為了你跟宏兒,大哥必須死。”諸葛長瞻道,“大哥不是爹,早晚容不下我。宏兒要繼任掌門,得從小教起,我會像二叔教我那樣教他,不,我會比二叔還好上十倍地疼他。”
“可是……”
“沒有可是。早晚的事,必須果決。”諸葛長瞻道,“這也是二叔的愿望。”
“那二叔……二叔能回來嗎?我知道你跟二叔最親,一開始是不得已,現在聽冠不在……”
諸葛長瞻苦笑道:“說什么傻話,二叔知道我們的事,怎能讓他回來?聽說他逃去崆峒投靠三爺了,九大家兵不犯崆峒,我不去要人,他在那兒能逍遙度日。”他頓了頓,又問,“你哭了,是舍不得大哥嗎?”
毓娘點頭又搖頭,嘆道:“我早當他死了,這兩年見著他,碰我一下都厭憎,但他畢竟是我丈夫,幾年相處,還是有些難過。而且……”她頓了頓,紅著臉道,“我還想替你再生個女兒呢。”
諸葛長瞻輕撫毓娘后背,笑道:“我會想辦法,不用急。”又道,“我還有事要處理,只能抽空來見你一面,這幾日會很忙,你看著點宏兒。”
毓娘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長瞻,這一年來你變了好多,我有些怕。”
“你知道我怎么變都是為你跟宏兒好就行。”諸葛長瞻輕輕推開大嫂,來到搖籃前,望著兒子,伸手撫摸兒子臉頰,臉上滿是愛憐之情。
毓娘忽道:“娘來了。”諸葛長瞻轉頭望去,就見母親甄氏怒氣沖沖走進來,毓娘忙上前迎接,才剛斂衽行禮,甄氏一個響亮巴掌甩來,打得毓娘嘴角見血。
諸葛長瞻吃了一驚:“娘,你做什么?!”
甄氏一把揪住毓娘衣領,哭罵道:“都是你跟長瞻害死了冠兒!”
毓娘嚇得不輕,諸葛長瞻喝道:“娘,你在胡說什么!”
甄氏哭道:“你連個丈夫都看不住,讓他每晚去妓院,娶你這媳婦有什么用!娶你這媳婦有什么用!”她邊哭喊邊拉扯毓娘衣領,諸葛長瞻連忙拉住母親,喊道:“娘,是大哥喜歡出門,怪不得毓娘!”
甄氏反手一巴掌打向諸葛長瞻,罵道:“你怎么當副掌的?怎么沒保護好掌門?點蒼這么多高手,你偏偏派了個沒用的池作濤跟著他,打衡山沒打死他,反而讓他回來害死你哥!你二叔沒用,你比你二叔更沒用,你們叔侄都只會害死哥哥!”
喊叫聲把孩子驚醒了,孩子大哭起來,毓娘想去哄孩子,被甄氏抓著不放。諸葛長瞻見娘無理取鬧,臉一沉,一把拉起母親手臂,沉聲道:“娘,別驚著宏兒!”
甄氏哭喊:“他就該哭!爹都沒了還睡什么?他就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