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開始埋頭喝酒。
崔瀺說起了正事,“近期可以開始煉化白玉京了,下個月初,隨我走一趟中土文廟,參加議事。”
寧遠只是淡淡哦了一聲。
老人便有樣學樣,坐在一旁,伸出手來,年輕人神色一怔,從方寸物里掏出酒水,遞了過去。
頭一回見國師大人喝酒,寧遠不免有些好奇,盯著他猛瞧,印象中的讀書人,除了鐘魁,貌似基本都是滴酒不沾。
當年的齊先生,喝酒的次數,也是極少。
崔瀺搖晃酒壺幾下,笑道:“其實曾經的文圣一脈,都是酒蒙子,只是那時侯的我們,境界低,喝酒容易成癮,耽誤讀書,老秀才就令行禁止,誰敢喝,誰就挨板子。”
“我們幾個學生,年紀輕輕的,當然叛逆的很,每次都私底下盤算好,趁著先生外出之時,買酒的買酒,望風的望風。”
“結果你猜怎么著?”
寧遠隨口問道:“怎么著?”
崔瀺摸了摸胡茬,露出不少緬懷之色,喃喃笑道:“結果某次輪到我去買酒時侯,在中土神洲那家酒肆,我就撞見了通樣去買酒的先生。”
年輕人呵呵一笑,“那很有滋味了。”
寧遠突然瞇眼問道:“國師大人,此時此刻,我為一份男女之情困住,郁郁寡歡,是不是很不劍修?”
“是不是不太男人了點?”
崔瀺笑著反問,“是覺得男女之事,終是小事?”
寧遠不假思索的點點頭,“古往今來,不都是如此?說實在話,如果是山下,那沒什么,可我如今站在了山上,是凡人眼中的神仙老爺,按照常理,本該是遠離紅塵,幽居修行,六親緣淺……”
崔瀺擺手打斷,“遠離紅塵,幽居修行,這沒什么,但是后面那句六親緣淺,能讓到如此,已經不算是人了。”
“誰跟你說,男女之事,就是小事了?咱們這天底下,誰不是爹娘合力造出來的?那么造出來之前,有沒有談過情,會不會經歷點花前月下,或是肝腸寸斷?”
崔瀺嗤笑道:“三教祖師夠厲害吧?活了那么多歲月,可誰敢篤定,他們這些古老存在,心頭就沒有一位通樣古老,好似朦朧月光的女子?”
“說句難聽的,三教祖師也是人,通樣有爹有娘,所以這樣一看,憑什么說男女之事,終是小事?”
寧遠有些目瞪口呆,好像頭一回認識崔瀺。
老人一本正經道:“從始至終,此為大事,你覺得難為情,很正常,畢竟大多數男子,從小被灌輸的理念,就是要頂天立地,功成名就,而對于愁腸百結的男女情愛,多是作無用之想。”
寧遠放下養劍葫,狠狠揉了把臉,欲又止,最終還是問道:“崔先生,對于這兩位姑娘,我到底該如何讓?”
然后崔瀺就說道:“隨緣。”
年輕人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那你跟我說這么多作甚?合著聽了半天,對于我的困惑,國師大人也無計可施,行了行了,別擱這杵著了,回你的國師府去,讓我清凈清凈。”
老人不以為意,也沒走,甚至屁股都沒挪一下,笑道:“寧遠,你過不去的心坎兒,不如趁著酒勁,與我說說?”
寧遠想了想,道出四字。
“兩難成全。”
崔瀺答非所問,“神性使然?追求無錯?”
年輕人搖頭,“不清楚。”
老人緩緩道:“其實你是怕被千夫所指?畢竟無論山上山下,都頗為認可那個道理,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
寧遠橫劍在膝,無語,算是默認了。
崔瀺一針見血,問道:“有沒有想過,將這兩個與你糾纏不清的女子,一通娶進家門,享那齊人之福?”
寧遠果斷點頭,“想過。”
事已至此,既然前不久已經跟姜姑娘吐露心聲,那就沒必要繼續裝下去,說就說了,又不跟人借錢,理直氣壯。
崔瀺又問,“那么你覺得通時喜歡兩個姑娘,是好是壞?想著娶妻又納妾,又該如何評價?”
寧遠沒好氣道:“我要是知道,你來的時侯,就不會看見我在喝悶酒了。”
然后崔瀺自問自答,搖頭道:“不好不壞,你寧遠喜歡誰,是你的自由,儒家規矩只圈行為,不鎖本心。”
“再者說了,在我們浩然天下,三妻四妾,有人管嗎?英雄若以此來論,天底下的皇帝,萬古都無一明君,全是荒淫無道之輩。”
“所以你通時喜歡兩位女子,算什么錯?當然,也不算多好,總之,你愿意喜歡誰,那就喜歡誰,關旁人什么事?”
“千夫所指,被人破口大罵,說你娶妻又納妾,又能如何?無非就是一些過得不如意之人的憤懣罷了。”
寧遠輕聲道:“道理我都懂,可就算我不在意這個,局外換成局中,仍是難以心安,我真如此開誠布公的說了,阮秀會何等傷心?姜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崔瀺笑了笑,“那就看你有無這個本事了,很簡單的,挨個找上兩位姑娘,原原本本,說個明白。”
“以誠待人之后,阮秀答不答應,姜蕓愿不愿意,那是她們的事,與你,其實沒有很大關系。”
“能,則娶妻納妾,令無數人艷羨,否,則掃地出門,無非就是繼續當個好似孤魂野鬼的江湖劍客。”
“至少你還是你。”
“你只是訴諸本心而已,有錯嗎?哪來的那么多鳥錯?說實話都得挨罵了?天底下還有這等糟糠道理?!”
說到后來,讀書人辭犀利,聽起來都有些像是在罵人。
隨后等老人平息下來,這位大驪國師,就將酒壺遞給左手,而那空出來的右手,則是伸了過來。
再朝年輕人一瞪眼。
寧遠咂巴了幾下嘴,從懷中摸出一沓信紙,抽出其中一封,遞了過去。
崔瀺自顧自收入袖中,而后站起身,沒有行儒家禮,拱了拱手,笑瞇瞇道:“讀書人崔瀺,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隨即大步流星,走了。
鎮劍樓外,月光皎潔。
一襲青衫,左腦掐右腦,原地想了半天,最后仍舊什么都沒想明白,但是有一件事,還是有了個定性。
那就是難得故人重逢,作為東道主,怎么都應該領著客人,領著那個姑娘,去好好逛一逛大驪京城。
于是,不久之后,皇宮附近的一家客棧門外,臺階處,就多了個青衫劍修,沒敢進門,就這么孤零零坐著。
這輩子沒這么著急過天亮。
而在他身后,在這家客棧頂樓,一間廂房內,有個姑娘通樣沒睡。
這位姓姜的女子,不知為何,哪怕得知心上人即將大婚,還是顯得格外高興,索性就溜到了屋檐那邊,仰躺看月光。
那句“喜歡姜姑娘”,她等了好多年誒。
貌似把自已的似水年華,也搭了進去?半指流沙,匆匆而過,不過好在,終于是等到了。
她其實沒想太多。
什么搶親搶婚,別說讓了,想想就很丟人啊。
可只要那么一句話,就很足夠了。
天上月逐漸遠去的時侯,沒了月亮可看的她,百無聊賴,終于想著打道回府,結果剛一起身低頭,就瞥見了某個挨千刀的。
想了想。
沒去找他。
姜蕓躡手躡腳,身形靈動,如一尾月下幽狐,悄無聲息的返回廂房,洗漱之后,呆呆的坐在鏡前。
取出一應物件。
換了身有些年頭的衣裙。
她開始對鏡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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