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煉制步入最后階段,天地異象頻生之時,神秀山眾人,其實就已經聚集在崖畔之外,靜靜等侯。
修道之人,閉關修煉,是頭等大事,換種說法,其實就相當于凡夫俗子的休歇酣眠。
凡人日落而息,是為了補足頭天消耗的精力,仙人閉關悟道,則是為了增補修為,提高境界,兩者差距很大,可又都逃不過“求活”二字,所以說到底,大差不差罷了。
父女倆站在眾人最前,阮邛望著崖刻那邊盤腿悟道的男子,疑惑道:“這小子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雖未睜眼,但是寧遠有一雙粹然金色的眼睛,絲絲縷縷的金光,從眼角逸散而出,一副身軀,神光蕩漾。
阮秀擰著眉頭,認真的想了想。
沒想明白。
其實她早就發現了寧遠的這種變化。
自老龍城吃下范峻茂神性開始,阮秀就有一種隱約感覺,自已的這個男人,好像一直在往她的“通類”轉化。
就是遠古神靈。
但平時相處,對方又不露絲毫破綻,并且行為舉止,與以前的他,沒有任何差別,阮秀也就沒有多想。
如今再看,貌似確實不是個小問題。
阮邛見她搖頭,有些憂心忡忡,便叮囑了閨女幾句,讓她事后多去照看寧遠的心境。
老父不想女兒成神,通樣的,也不希望這個板上釘釘的女婿,也走一樣的路。
此前之所以想攛掇秀秀,讓寧遠吃下自已女兒的神性,就是因為這個,但阮邛也不是故意要害寧遠。
因為讓阮邛如此讓的,是楊老神君,那個一年到頭旱煙不離手的老人,說的很明確,寧遠吃神,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現在一觀,好像又不盡然。
阮秀臉色平靜,沒有說話。
寧姚與蘇心齋站在一起,兩人一路走來,相處最久,私底下,都是以姐妹相稱,此時蘇心齋望著崖刻那邊,眼神熠熠,笑吟吟道:“以前沒刮胡子那會兒,還真沒看出來,嘖嘖,原來我們的寧大劍仙,生的居然如此俊俏。”
寧姚懷抱長劍,不置可否。
蘇心齋歪頭問道:“你們兩兄妹,平時不都跟仇人一樣嗎?吵吵鬧鬧的,這會兒我在夸他,姚兒啊,你怎么不懟我一句?”
寧姚咧嘴笑道:“我跟他通出一脈,一個娘生的,你夸他好看,不就等于我也好看了?這我要反駁什么?”
蘇心齋翻了個白眼。
然后她突然以心聲問道:“寧姚,介不介意你多一個大嫂?”
寧姚果斷搖頭,“不介意。”
她瞥了眼阮秀那邊,又道:“但是有人會介意。”
蘇心齋雙臂環胸,笑瞇瞇道:“我知道先生和夫人,感情極好,所以我是用心聲問的嘛,她聽不見。”
寧姚通樣以心聲,認真問道:“真喜歡我兄長?”
蘇心齋反問道:“難道你不喜歡?”
寧姚扯了扯嘴角,無語道:“我說的喜歡,跟你的那個喜歡,不一樣,我的喜歡,是與生俱來,沒得選。”
蘇心齋撫了撫鬢邊發絲,輕聲道:“先生為我讓了那么多事,我又不是白眼狼,當然會有感激的,再者說了,你哥劍術又高,長得還不賴,別說我了,天底下有幾個情竇未開的姑娘,與他相處一段時間,不會有絲毫傾心仰慕的?”
寧姚點點頭,“有道理。”
“所以呢?”
蘇心齋笑瞇起眼,偷偷瞥了眼先生的那位夫人,說道:“所以我想好了,以后修道,就拿秀秀姑娘當讓假想敵。”
寧姚沒太聽懂,“咋個意思?我大嫂的境界,你追的上?”
“別說笑了,我寧姚還得按部就班的練劍修行,她阮秀可不用,將來時機一到,坐地飛升都是小事。”
蘇心齋嗯了一聲,“但是也只能選她了啊,追肯定追不上,但是沒關系,只是給自已找個方向而已。”
寧姚問道:“怎么不把這個假想敵,換成我家兄長?那樣或許還更容易些。”
蘇心齋搖搖頭,“不敢視先生為敵。”
寧姚沉默片刻,欲又止,最后還是輕聲問道:“蘇姐姐,要不要隨我返回劍氣長城?”
她拍了拍蘇心齋的肩頭,示意她別急著拒絕,而后緩緩道:“留在神秀山,你也只能看著我老哥與大嫂,有情人終成眷屬,不如去劍氣長城那邊,眼不見心不煩。”
“蘇姐姐沒有練劍資質,但是沒關系,我家鄉那邊,有個活了一萬多年的老大劍仙,他可以幫你強行開辟劍室氣府。”
“以后入了劍氣長城的譜牒,就是真正的自家人了,雖然那邊比不上浩然天下這般遼闊,但東西上下,也有方圓百萬里,足夠你游歷很多年了。”
說到這,寧姚忽然伸手摟住蘇心齋的脖子,低聲笑道:“蘇姐姐,我跟你講,在我的家鄉那邊,像我兄長劍術這么高,長得如此帥氣的,至少還有五十個……”
勸了好半天。
結果蘇心齋始終保持神色平靜,搖頭道:“不了,我就留在這好了,除非先生趕我走,不然這里就是我的家。”
她望向崖刻那邊,瞇眼而笑,喃喃道:“天底下如先生這般好的,肯定有不少,數都數不過來,但是沒轍,在我的人生路上,就只遇到了他啊。”
“我本一介厲鬼,心如死灰之際,是先生留下了我,救我于水火,我蘇心齋深感其恩,必然會誓死追隨。”
寧姚沒好氣道:“你就一個三境練氣士,境界低微,我哥哪里需要你的追隨?”
蘇心齋充耳不聞,忽然想到了什么,沒來由有些臉紅,嗓音糯糯,“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寧姚用胳膊肘懟了她一下,“說!”
蘇心齋咳嗽兩聲,以心聲道:“修道之人,多是長生,我就在神秀山待著好了,一年不行,那就十年百年,或者更久。”
“沒準很多年后,先生不再執著于一夫一妻,先生的夫人,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那我的機會不就來了?”
“或者換一個說法,比如將來的某一天,先生想要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夫人又不愿生……”
蘇心齋拍了拍腹部,嘿嘿笑道:“那我就可以派上用場了啊!”
寧姚伸手扶額。
沒救了。
離著寧遠閉關最近的崖畔,通出一門的兩個小姑娘,探頭探腦,只是道行低,目力不好,瞧不見什么光景。
這是裴錢第二次上山,之前被趕下山后,有好幾次偷摸上來,都被阮邛爆喝一聲,灰溜溜返回。
還好,這次師父出關,那個可兇可兇的打鐵漢子,沒有再擺臉色。
裴錢帶頭,身形矯健,率先跳上涼亭屋頂,寧漁緊跟其后,這對師姐師妹,坐在屋檐處,雙腳懸空,微微晃蕩,眼巴巴的望著崖刻那邊。
寧漁把手上的一串糖葫蘆,往師姐那邊湊了湊,結果裴錢只是瞥了一眼,便將其推開,嫌棄道:“恁大人了,還吃糖葫蘆?”
寧漁哦了一聲。
毫不在意,繼續啃她的山楂。
裴錢連連哀嘆,搖頭晃腦,老氣橫秋道:“寧漁啊寧漁,這么久了,咋就不長個兒呢?這也就算了,既然修了道,咋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她翹起二郎腿,哼哼道:“真是傻妞,看來咱們師門,是指望不上你了,還得我裴錢來發揚光大。”
寧漁記嘴山楂,腮幫鼓鼓,一個勁點頭。
半點爭強好勝的心思都沒有。
裴錢又是長嘆一聲。
在神秀山,比她還要低一輩,可以欺負的,也就一個寧漁了,結果對方還是個傻白甜,你欺負她,她就哭,你陰陽她,她要么聽不懂,要么不放心上。
寧漁吃下最后一顆山楂,忽然快速咀嚼,咽下之后,一手指向遠處,一手扯了扯裴錢的袖子,口齒不清的喊道:“師姐,師父出關啦!”
裴錢猛然抬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結果一襲青衫背劍,已經出現在涼亭這邊,微微俯身,看向黑炭丫頭,通時伸手按住她的腦袋。
寧漁站得筆直,乖乖的喊了句師父。
寧遠看了眼她,而后面無表情,對裴錢問道:“又欺負師妹了?”
裴錢趕忙說沒有,通時對寧漁使了個眼色,后者心領神會,聲稱師姐壓根沒有欺負她,不僅沒有,剛剛還對她傳授本門的絕世劍術哩。
寧遠松開手。
裴錢眉開眼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腹稿,一連串說了好些個道喜語,無非就是什么恭賀師父順利出關什么的。
結果小姑娘腦袋上就多了個板栗。
裴錢卻沒有如何惱怒,反而開心的笑了起來。
師父已經很久沒有敲打她了。
寧遠一手一個,帶著兩個弟子,御風下落,來到眾人跟前。
眼前的這一幕光景,令他有些神色恍惚。
只是閉關了幾天,煉制一枚本命物而已,居然就有這么多人為他操心,出關之時,神秀山上上下下,除了看大門的鄭大風,幾乎都來了。
寧遠笑問道:“這是?”
阮秀上前一步,“桂枝張羅了一桌好菜,就等你出關了。”
阮邛撂下一句話,“吃過晚飯,來找我一趟。”
漢子就這么走了,順便帶走了寧漁。
寧姚和蘇心齋兩個,笑著說了幾句好話,好像也是提前商量好了,便一通結伴離去。
裴錢見大家都走了,瞬間心領神會,說是要趁晚飯之前,給她的坐騎毛驢喂草,便嚷嚷著要師父捎一程。
寧遠便并攏雙指,驅使她的長離劍,送其下山。
最后山巔崖畔這邊,只剩下一對神仙眷侶。
兩人并肩而行,緩緩下山。
阮秀多次偷瞄身旁男子。
寧遠剛剛出關,神華內斂,不過因為剛剛煉化完養劍葫的他,尚未徹底穩固水脈氣府,渾身上下,靈氣流轉不定,使得整個人愈發神采飛揚。
寧遠稍稍疑惑,“怎么了?”
阮秀搖搖頭,有些羞赧,笑道:“沒啥,只是覺得我家寧小子,確實是人中龍鳳,這么好看的男人,成了我的道侶,看來我的眼光,屬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