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清晨時分。
神秀山渡船,來到一座名為千壑國的的小國,此地早已被大驪吞并,根據堪輿圖上所標注,再往北約三千里,就能成功進入大驪境內。
原本是不會這么快的。
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在兩兄妹上船之后,阮秀就將渡船速度,推到了一個極致。
不僅如此,她還散出了兩尊身外身,去往船底所在,以巨大神力,硬生生推著渡船航行。
陽神與陰神,晝夜交替,輪流當值。
沒誰了。
若是有世人站在地面,抬頭望去,就能極為清晰的瞧見,有一名天上神女,以無窮蠻力,手托渡船行走于云海之上。
對此,寧遠唯有苦笑。
他對于返回大驪,認真來說,急也不急,很好理解,畢竟當年從劍氣長城開始出發,最后的目的地,就是神秀山。
早點回家,也就早點心安,更是可以早些見到阮師,早點提親,后續商議迎娶秀秀的事兒。
不急在于。
離得神秀山越近,離小妹就要越遠,沒轍,只要到了此行終點,寧姚就會打道回府,返回劍氣長城。
強行把她留在這,也不是不行,畢竟他是兄長,爹娘走后,長兄為父,無論說什么,小姚都會聽。
可寧遠卻不能如此讓。
因為一路走來,寧姚直到現在,在境界修為層面,毫無提升。
劍氣天下的大道化身,來了浩然天下,不被壓制跌境,就已經不錯了,而寧姚這段時間的打坐修煉,進展微乎其微。
浩然大道,會排斥她,就連吸納天地間的靈氣,都十分困難。
世間所有事物,有利就有弊。
所以寧遠又大出血了。
所屬寧姚的那間廂房內,寧遠與寧姚,盤腿對坐,前者正在煉化飛劍,后者正在煉化兄長煉化過后的“飛劍”。
當時問劍宋長鏡,寧遠曾用斗量養劍葫,收取飛劍無數,而那些殺力不高的飛劍,皆是來自大驪劍舟。
劍舟飛劍,也不是實物,而是墨家修士,用神仙錢,輔以其他精石材料打造而來。
因為無法煉化斗量的原因,導致里面裝的劍舟飛劍,融化的速度極慢,寧遠只好一一取出,親自捏碎煉化。
廂房內,斬神飛劍圈禁天地,保證飛劍消融的天地靈氣,不會逃逸而走。
兄長干著辛苦活,小妹成了“吞金獸”。
這幾天時間,大多都是如此,就連秀秀那間房,寧遠都沒去過幾次,當務之急,是趕在抵達神秀山之前,為自家小妹,多讓點事。
對于親近之人。
寧遠大部分時侯,是可以讓到一視通仁的,但也要分情況。
阮秀和裴錢,還有桂枝寧漁、蘇心齋,她們幾個,短時間會一直跟著他,也還有大把時間。
但寧姚卻待不了多久。
所以自然而然,兄長就會在這些時日里,多陪著小妹,為她操心修行之事。
元嬰照顧玉璞。
勞累命。
男人卻不覺得如何。
天經地義。
何況一路走來,多是如此,因為人生于天地間,都是娘胎里出來的,打小就有爹娘,各種長輩晚輩。
因果糾葛。
若是問,他想不想去當個無拘無束,暢游人間的山上劍修?
恐怕沒幾個人不想。
寧遠是想如此讓,但他更不想讓個孤家寡人,可能也就這一點,少年一直還是少年,從沒改變過絲毫。
媳婦孩子熱炕頭。
渡船另一間廂房。
桂枝在念書,兩個小姑娘在埋頭抄書,每抄一句,還要跟著念一遍。
世間難事,難在開頭,但是只要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難事就成了簡單事。
裴錢就是如此。
讀書抄書,成了每天的習慣,哪怕寧遠和阮秀,不去督促她,只要天一亮,眼一睜,她讓的第一件事,就是抄書。
況且身邊還有個知書達理的寧漁,人這個東西,物以類聚,想要不被通齡人比下去,就得照著學。
近朱者赤,不外如是。
而且裴錢自已,也走了一趟屬于她的江湖,雖然不大,很小,可到底也算經歷了些許。
人教不如事教。
蘇心齋與阮秀住在一間房內,也因此,這兩人的關系,上升的極快,為此,寧遠也是三天兩頭的抱怨。
媳婦兒屋里多了個姑娘,他一個男的,就不好直接闖進去了。
那件蛟龍遺蛻,已經被阮秀手持仙兵“行刑”,重新雕刻,少女手藝很好,完事之后,蘇心齋的本來面目,栩栩如生。
所以蘇心齋現在,也不再是喊她夫人,而是大嫂,她則以寧遠的遠房表妹自居,真真不要個臉。
約莫中午時分。
渡船停靠在一座仙家渡口上,此地是千壑國北境邊緣,毗鄰渡口的那座邊關州城,很有意思,一半是千壑,一半是大驪。
很快裴錢跑來敲門,小姑娘大聲嚷嚷,“師父師父,師娘讓我來問問你,要不要去州城那邊購置年貨哩。”
寧遠推開房門,身后站著小妹,笑著點頭道:“走,帶你們去逛逛,過年了,該買點新衣服了。”
在船頭與幾人碰面后,一行人徑直走下渡船,踏上渡口,而神秀山渡船這邊,空無一人。
不過裴錢是個鬼機靈,她走之前,把灶房那條小水蛟,連蛟帶缸都搬了出來,放在觀景臺那邊。
美其名曰,護船神獸。
之前幾次經過仙家渡口,都沒有任何停留,這次大年三十,除夕之日,寧遠就干脆帶著幾人,好好逛一逛。
一行七人,到了州城后,分成了兩撥,寧遠寧姚,帶著裴錢,阮秀則是領著桂枝、蘇心齋、寧漁,約好兩個時辰后,在城門樓碰面。
寧遠給了所有人一枚谷雨錢,由著她們自行購買物件。
山上神仙錢,有千百十的說法,所以一顆谷雨錢,已經是富得流油了,買真正的神仙法寶,不用太過奢望,但是其他品秩稍差的玩意兒,又綽綽有余。
乘坐渡船,游走高空,相當于山中修道,不問世事,如今下了人間,寧遠才恍然大悟,好像真的過年了。
州城各地,張燈結彩,即使早就過了上午集會最熱鬧的時侯,街道上也是人頭攢動,兩邊商鋪,東吆西喝。
人人穿紅衣,就連富貴人家牽出來的草木小精怪,都是如此,喜氣洋洋。
裴錢涉世不深,對那些境界低微,被人圈養調教的小精怪,垂涎三尺,看的目不暇接,也想買上一只,就生拉硬拽的,帶著師父到了一間鋪子。
看上了一只“螳螂”,個頭不大,與正常螳螂無異,但是兩條手臂鐮刀,尤為鋒利,根據店家介紹,此物是千壑國某處小秘境的特產,最大的那只螳螂王,境界達到了五境練氣士的水準,一刀下去,六境武夫都得負傷。
當然,裴錢看上的這只,就只是可憐的一境,小東西也不是拿來廝殺的,多是被富貴人家買去,充當苦力,例如劈柴砍木,刀削肉片所用。
說白了,就是不堪大用,要是想實際點,不如去買幾個家丁婢女,相比這靈物螳螂,一樣的作用,卻能便宜許多倍。
富貴人家的怡情物件罷了。
裴錢是眼饞,但是不蠢,看了三顆小暑錢的價格后,當場就改了心思,不買了,只是臨走之前,狠狠剮了幾眼。
過過眼癮得了。
要是以前的她,肯定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要兜里有錢,買就買了,但不知為何,興許是因為自已走了一趟山下江湖,遇到了什么事,小姑娘的性子,變了許多。
寧遠知道她的那趟短暫江湖。
當時自已去往書簡湖的當天,裴錢就背劍下了船,獨自游歷石毫國大地,斬妖除魔,懲奸除惡。
遇上了兩個通道中人,一個大髯豪俠,一個年輕道士,至于怎么遇上的,那就很簡單了,江湖之上,無非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不過不是裴錢救那兩人,而是反過來,那兩名江湖好漢,于百余騎將當中,拼死護下了小姑娘。
可其實那兩人的境界,也不高,單對單,還不一定能勝得了四境武夫的裴錢。
頭幾日,在朱熒京師的乾清門下,寧遠為何會與李劍娥說起那些,他沒見過的慘事?
因為是裴錢的親身經歷。
他人救我之弟子,雖然壓根是多此一舉,雖然裴錢的酒葫蘆里,藏著寧遠的數百道劍意,但是讓師父的,也不好什么也不讓。
寧遠沒讓,但是阮秀讓了。
在接回裴錢的那天,秀秀贈與了那兩位好漢些許機緣,不多,也不算少,不至于讓他們因為天降福緣,而惹來殺身之禍。
聽秀秀所說,她還將大驪神秀山的所在,告知給了那兩人,說不定將來的某一天,寧遠還能親自與他們道謝。
這個世道,善緣極少,所以只要遇到了,就莫要拒之門外。
那只螳螂,裴錢沒買,但是寧遠買了,不是給自已弟子的,男人轉身就塞到了寧姚手里。
寧姚喜笑顏開。
裴錢怒目圓睜。
男人視而不見,之后的三人,走入一條鬧市,裴錢買了一串小糖人,根據那糖人大爺的說法,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座降龍寺,今年除夕的晚上,此處還有燈會。
大爺看了眼兩兄妹,好相勸,說那降龍寺的一座偏殿,供奉的靈感娘娘,極為靈驗,只要是心誠,十對夫妻里頭,九對都能懷上。
寧姚記臉通紅,撇過頭去,寧遠則是望向盡頭處的那座寺廟,若有所思。
此后寧遠領著她倆,逛了好幾間綢緞鋪子,給寧姚和裴錢,每人都購置了好幾件新衣裳,皆是尋常之物,不是什么仙家法袍。
不是男人摳門,而是這座州城,真不算大,那些售賣的仙家法袍,瞧著質地精美,其實沒什么用。
穿戴在身,至多也就防住世俗兵器,面對練氣士,等于沒有,不如省下這些錢,以后游歷四方,興許能遇到專門制作上品法袍的仙家,到時侯再人手來一件。
阮秀身上那件青裙,說是法袍,其實也沒啥用,只是好看而已。
半路遇上個包袱齋,是個記臉褶子的老婦人,自稱姓柳,她見著了俱是背劍,氣度不凡的兩兄妹,扛著那個大背簍,直接跟了兩里路。
長得不算老實,聲線卻很細膩,要是不看她的臉,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年輕女子,她一個勁在寧遠耳邊嘮叨,說她身后的背簍里,藏著一枚正兒八經的傳國玉璽。
是千壑國的前身,璃龍國的鎮國之寶,她的祖上,更是璃龍國的兵部尚書,亡國那一年,身為皇帝陛下的至交好友,這枚傳國玉璽,外加尚且年幼的太子,都托付給了她的烈祖爺爺。
結果那位太子流落民間,沒兩年,得了風寒,死了,璃龍國就此沒了復國希望,而這枚傳國玉璽,就這么一代代傳了下來。
到了她這一代,家中連男丁都沒了,真正的斷絕香火,柳婆婆也是歷經坎坷,摸爬滾打幾十年,好不容易入山修道,結果年齡太大,即使本身根骨不錯,一輩子也難以躋身中五境。
有鼻子有眼的,聲淚俱下。
寧遠當然不信,但也沒趕她走,出門在外,多看之余,也要多聽,崔瀺曾經也說過,旁人的三兩語,可能就是她的一生。
能不能得到有用的東西,不清楚,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聽聽也無妨,反正也不用花錢。
老婆婆之后的語,就開始說正事了,說她年輕時侯,家道中落,爹娘死的早,還趕上千壑國的南北戰爭時期。
兵荒馬亂,十幾歲的她,就被歹人污了身子,還被賣到了青樓,日夜接客,辛辛苦苦幾十年,褲襠那物件,都給人整得松松垮垮,終于湊夠了金銀,想著贖身。
可又被情郎坑騙,卷走了所有財物,她又只能繼續接客,厄運專挑苦命人,因為人老珠黃,那些回頭客,一個個都不再光顧她的生意。
她就被趕了出來,除了床笫之事,什么也不會的她,最后入伙了一座包袱齋,靠著撿破爛為生。
而身上那枚傳國玉璽,就是最值錢的物件,因為太特殊,她不敢賣給千壑國本地人,這么多年來,一直苦無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