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
一道道人影,接連涌入大殿,不下數十位,個個披掛甲胄,刀劍交錯,氣息不一,多為純粹武夫。
隨意一眼望去,門口處,人頭攢動,一股煞氣撲面而來,就連寧遠散在大殿內的小部分劍意,竟是也抵擋不住,被一沖而散。
雙方之間,出現了一條瑰麗洪流,劍意與兵戈氣,互相碰撞,爆發出的光芒,令此地亮如白晝。
寧遠扭過頭,皺了皺眉。
沒多想,大袖一擺,一直懸停身側的太白仙劍,破空而去,并不殺人,只是停留在十幾丈外的半空處。
貼地三尺,緊接著,太白劍身稍稍一晃。
一圈雪白漣漪,瘋狂擴散,所到之處,那些由數十位沙場武將凝聚而成的兵戈之氣,簌簌作響,轉瞬即逝。
不堪一擊。
李劍娥臉色慘白。
在此過程中,一直被人提在手里的朱熒老皇帝,已經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他這個凡l肉胎,能堅持這么久,也算是老當益壯了。
通一時間。
整個京師地界,所有為朱熒李氏扶龍,或是附龍的山上修士,心湖都是莫名一震,大驚失色,開始推衍掐算起來。
欽天監那邊,幾位德高望重的地仙老道,更是嚇得站立不穩,呆呆望向那根代表朱熒國祚的氣運梁柱。
這根從建國之后,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國運長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開始了輕微搖晃。
隨后便是搖搖欲墜。
金鑾殿上。
在老皇帝即將身死的前一刻。
寧遠忽然又松開手,第二次轉身,看向殿外,看向繼李劍娥之后,出現的第二位不速之客。
年輕劍仙微笑道:“崔先生,又見面了。”
來者正是觀湖書院君子,在寶瓶洲大名鼎鼎的崔明皇,當年在驪珠洞天,兩人是見過面的,還產生過交集,鬧了些不愉快。
此人居然已經躋身上五境。
崔明皇的記性,顯然比不過寧遠,愣了愣神后,方才想起,有些唏噓,點頭道:“原來是寧劍仙。”
寧遠抬手一招,收回太白,直接問道:“崔先生前來,不出意外的話,是要為朱熒皇帝求情了?”
崔明皇頷首道:“正是,寧遠,你身為山上劍修,為何要斬人間君主?難道你不知道,每一位天子,都不可濫殺?”
寧遠嗯了一聲,“說說看。”
讀書人解釋道:“王朝國君,都是文廟點頭,受了敕封,就算禍國殃民的暴君,旁人也無權問罪,需要稟報中土,等待文廟定奪。”
“再者說了,朱熒皇室,到這一代,口碑雖然不算多好,可到底不是什么昏君,不可殺,退一萬步講,斬殺天子……
寧劍仙難道就不怕因果與龍氣纏身?”
崔明皇補充道:“皇道龍氣,非天命之子,哪怕是上五境仙人,也承受不住的,覆滅李氏,劍仙往后,恐怕大道難成。”
這話其實還真沒說錯。
山下王朝的帝王之氣,從來不是故意吹捧而來,似朱熒這種超過千年的大王朝,一國之國運,不僅雄厚,里頭的因果,還涉及千萬百姓。
所以很多得道修士,明明已經是真正的老神仙,還喜歡跑去小國當那國師,心甘情愿讓那一人之下。
扶龍一道,一旦功成,那么出力最大者,就能在無形之中,得到一國的氣運庇護,拔高境界。
有點類似山水神靈。
但要是劍斬天子,就是恰恰相反,不僅得不到氣運庇護,還會遭到反噬,影響后續修道,甚至是走火入魔。
寧遠問道:“嚇唬我?”
他微瞇起眼,似笑非笑道:“當年老子扛著劍氣長城的時侯,你崔明皇還在絞盡腦汁,想著該怎么染指新山崖書院呢。”
什么因果不因果。
一座小小王朝而已,此中因果再大,比得上一座蠻荒天下嗎?
崔明皇皺了皺眉,沒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略微思索,開口道:“寧遠,我知道你即將升任大驪的鎮劍樓主,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你暫且沒得到大驪皇帝的敕封,不算是大驪人士,而殺了朱熒皇帝,大驪國運,更加不會為你護道。”
崔明皇作了一揖,誠懇道:“在下不是非要寧劍仙收劍,而是我覺得,此事尚有周旋余地,不用如此大開殺戒,這對雙方來說,都不是好事。”
寧遠松開劍柄,贊嘆道:“不愧是書院君子,學問什么的,真是不得了,我居然無法反駁。”
見他這動作,崔明皇松了口氣,轉過頭,看向那位紫衣姑娘,眼神溫柔,以心聲安慰道:“小娥,帶著所有禁軍統領,離開金鑾殿,此事我來負責。”
“放心,陛下的性命,我來擔保。”
李劍娥瞥了他一眼。
兩人之間,似乎關系不太好,所以李劍娥也沒聽他的,抱劍而立,站在一眾禁軍之前,對寧遠的態度,依舊是劍拔弩張。
崔明皇眼神黯淡幾許,隨后向前走了幾步,笑問道:“寧劍仙,既然你現在算是半個大驪人士,想必也知道,這幾年大驪南下,所到之處,大大小小十余個國家,無一滅國?”
寧遠點點頭,“略有耳聞。”
崔明皇又問,“劍仙可知,為何如此?”
年輕人擺擺手,“說話一次性說完,別跟放屁似的,東一個西一個,這兒可是金鑾殿,文武百官看著呢,多不好。”
崔明皇耐心解釋道:“因為即使是國力鼎盛的大驪,也不敢肆意讓那滅國之舉,大概有兩點,其一便是因果反撲,
十幾個覆滅的萬里山河,無法計數的凡俗百姓,別說大驪,就算拎出中土的某座王朝,也難以承受。”
“其二,打殺皇室,滅國屠城,此舉固然暢快,可如此作為,對大驪接下來的統一寶瓶洲,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如今北方一帶,之所以天下太平,沒有出現任何一支揭竿而起,想要造反的亡國遺民,就是因為大驪,從不讓濫殺之舉。”
寧遠問道:“所以崔先生,你覺得,今日之事,該怎么解決?”
崔明皇早有腹稿,頷首道:“作為觀湖書院的君子,我可以在此擔保,此后大驪南下,借境過道,朱熒王朝這邊,不會阻攔。”
“大驪與朱熒,暫且休戰,這段時間,我代表書院,會與朱熒皇帝仔細商議,關于往后并入大驪,成為藩屬國之事。”
寧遠呵呵笑道:“所以崔先生的這個辦法,就是讓兩國停戰,大驪越過朱熒王朝,先去統一寶瓶洲南方?”
崔明皇點點頭,不知為何,這位君子的神色中,隱隱帶著不少的興奮之意。
寧遠開始認真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其實從明面上來看,是最好的選擇了,畢竟朱熒王朝,本就不可能投降,不然就不會苦守一年之久。
而一名書院君子的擔保,分量也足夠,寧遠雖然對崔明皇沒什么好觀感,可人家的身份擺在那,不容忽視。
在想通幾個關鍵癥結后。
寧遠抬眼問道:“崔先生,你要是促成了兩國停戰,以一已之力,挽救千萬黎民百姓,憑借這樁功德,是否就能在儒家書院,晉升副山主之流?”
崔明皇心頭一緊。
不過他表面還是不動聲色,讀書人淡然道:“什么副山主,皆是虛妄,在下只是不想再起兵戈,致使生靈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