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的震顫似乎還殘留在骨骼深處,混合著機場廣播模糊不清的中英文,營造出一種恍惚感。
溫久推著行李車,站在人流稍緩的一角,耐心等待著。
昔昔剛才嚷嚷著要上洗手間,空姐貼心地把孩子帶了去,讓她留在原地看管行李。
四年了。
溫久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微微出神,試圖從這熟悉里剝離出一絲近鄉情怯,卻被一道驟然闖入視野的身影猛地釘在了原地。
是他!
溫久沒想到會這么巧,剛回來,就在機場碰到了顧司忱。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攥住,驟停一秒,然后瘋狂地擂鼓。
血液轟然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留下冰涼的四肢百骸。
溫久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她眼睜睜地看著顧司忱朝這個方向走來,步伐沉穩,身形依舊挺拔出眾。
否則,她也不會一眼就看見了他!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溫久幾乎能看見他黑眸里的倒影。
溫久此刻想到的,是女兒。
不管怎么樣,都不能讓昔昔暴露。
昔昔是她的全部!
跑?
還來得及嗎?
溫久看著咫尺之遙的男人,手腳的反應都有點遲鈍。
他已經到了近前。
溫久剛想拔腿就跑,卻看見,他目光直接越過了她。
然后,平靜地從她身邊走過。
溫久頓住。
顧司忱好像并沒有看見她?
或者說,看見了,卻選擇視而不見?
溫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安娜說,她這四年的變化不小。長好了,生了孩子之后,還長高了一點。
發型和穿著,以及整體氣質,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么說,顧司忱認不出她,似乎也不奇怪?
溫久順著他的方向,心有余悸地轉過頭。
顧司忱停在幾步開外,一個剛剛從國際到達口出來的女人,正走到他的面前。
那女人溫久見過。
四年前,在北國的醫院里。
那時候,她才剛懷上顧司忱的孩子。
四年過去了,女人的變化不大。
穿一件米色風衣,優雅漂亮。
她似乎聽見,顧司忱叫她“溫久”。
或許是幻聽了吧。
溫久收回視線,耳邊卻仍舊傳來那邊的對話聲。
顧司忱的聲音低沉,“一路還順利嗎?累不累?”
“還好。”女人回答,聲音溫婉。
“希希呢?”
溫久猛地抬頭。
這一次,她肯定沒有聽錯。
顧司忱剛才說的,是昔昔。
“她去洗手間了。應該快過來了。”他面前的女人微笑著回答。
這讓溫久有些錯亂。
好像他們說的昔昔,不是她的昔昔。
難道是他們的女兒?
也叫昔昔?
這么巧嗎?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荒謬感瞬間將溫久淹沒。
她低下頭,刻意忽略掉那邊的兩個人,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想著,昔昔怎么還不回來?
“媽媽!”一道清脆的小奶音響起。
是昔昔。
溫久幾乎瞬間被注入了力量,她轉過頭看見昔昔的時候,臉上的緊張頃刻間被溫柔慈愛的笑容取代。
溫久朝昔昔張開手臂,“昔……”
一個字還沒出口,她的笑容和話語,全都凍結在臉上。
視線里,她的昔昔像只快樂的小蝴蝶,從洗手間的方向跑過來,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笑容。
可是下一秒,顧司忱卻轉過了身,朝著昔昔,張開了手臂。
昔昔經過他身邊時,就那么被他抱了起來。
溫久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站在顧司忱身邊的女人,臉上的笑容也微微凝滯。
顧司忱很輕松地將昔昔抱了起來,還掂了掂,語氣寵溺,“幾年沒見,希希都長這么大了?”
他的視線落在昔的眉眼上,第一次覺得,這是自己的女兒。
連眉眼都和他長得有幾分相似。
顧司忱的眼神里,流露出溫柔的父愛。
那目光像最鋒利的刀刃,將溫久的心臟凌遲。
她的昔昔。
那是她的昔昔……他怎么能……他憑什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的女兒?
那是她一個人熬過無數日夜,傾盡所有才守護長大的珍寶!
此刻,卻被顧司忱抱在懷里!
巨大的心疼和恐慌攫住了她,令溫久感到窒息。
她幾乎沒想太多,猛地沖上去,動作近乎粗暴地從顧司忱懷里,一把奪走女兒。
將昔昔抱在懷里,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搶走。
昔昔被這忽如其來的搶奪嚇到,也被溫久顫抖的身體嚇到,她伸出小手抱住溫久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喊她:“媽媽?”
這忽如其來的一下,讓沉浸在柔軟情緒里的顧司忱回過神。
他覺得懷里一空,下一秒便抬起頭,視線落在了溫久的臉上。
四目相對。
溫久的視線慌亂撤走,偏轉過身體,冷冷道:“這是我的女兒!”
顧司忱愣住。
這個女人。
這張臉……
很漂亮。
帶著一種易碎的蒼白和驚慌后的強自鎮定。
很陌生,卻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剎那間,一種尖銳感猛地刺入他的大腦,激起一陣短暫的劇烈的抽痛。
顧司忱皺起眉,這疼痛感讓他一時失語,只是怔怔地看著溫久,卻毫無頭緒。
腳步聲匆匆響起,傭人抱著一個穿粉色小裙子的小姑娘走過來。
“先生,太太。”
她懷里的小姑娘,立馬沖顧司忱妻子伸出手,“媽媽。”
“希希乖。”女人溫柔地接過小女孩,轉頭對顧司忱說:“司忱,這才是我們的女兒。你剛才認錯人了,把人家嚇到了。”
說著,女人又看向溫久,笑容依舊得體,“很抱歉,我跟我女兒一直生活在國外。她爸爸一直在國內。我們這是第一次回國,他爸爸認錯了。我們的女兒好像差不多大?連名字都一樣的讀音?我們是希望的希,不知道你們是?”
溫久抱著女兒,沒看她一眼。
女人有些尷尬,但還是笑著說:“既然遇到了,也算是一種緣分……”
“不熟。沒什么緣分可。”溫久冷冷打斷她的話,抱著女兒,匆匆離開。
“司忱?司忱?”女人的聲音將顧司忱飄飛的思緒拽回現實,他回過頭,迎上女人關切的視線,“你怎么了?”
顧司忱話到了嘴邊,終究咽下去,“沒什么。”
他只是覺得那個女人……似乎有些眼熟。
像在哪里見過……
——
“媽咪?”
出租車上,昔昔乖巧的靠在溫久懷中,仰起小臉,滿臉關切地看著溫久,“媽咪,你冷嗎?”
溫久愣了愣,搖頭,“媽咪不冷。”
“可是媽咪在發抖,媽咪的手也好涼……”
昔昔用兩只小手,握住溫久的手,送到嘴邊,一個勁的呵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