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春天來得遲,四月的風仍帶著凜冽的余威。
溫久攏緊開衫毛衣的領口,從婦產科大門走出來。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產檢,醫生說胎兒已經入盆,隨時可能發動。
她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有一個小生命正在不安地扭動,像是迫不及待要難道這個世界。
“再堅持幾天,我們就能見面了。”她輕聲說,手指在肚皮上輕輕畫著圈。
懷孕以來,溫久吃了不少苦。
她身子本來就瘦弱,加上從前受的那些苦和折磨,孕期反應大,別人懷孕都長胖了,唯獨她,身上依舊沒有幾兩肉。
一到孕后期,更是連生活自理都成了麻煩。
不過好在,好在快要熬完了。
陽光外延,溫久瞇著眼從包里掏墨鏡。
就在這一刻,她耳邊傳來一道聲音,低沉,冷靜,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
“注意腳下臺階。”
世界在瞬間靜止。
溫久的手指僵在包帶上,墨鏡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緩緩抬頭,看見十步之外的婦產科門診門口,顧司忱正攙扶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朝她走過來。
女人穿著寬松的淡藍色連衣裙,挽著他的手,眼眸里全是對他的仰慕和依賴。
那是他的新婚妻子,幾個月前,在榕城那場盛世婚禮上,風風光光嫁給顧司忱的那位。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顧司忱穿著深灰色風衣,側臉在陽光下棱角分明,眉宇間是熟悉的冷漠。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突然轉頭看向溫久的方向。
四目相對。
溫久的心臟猛地一陣收縮,一股尖銳的疼痛感從腹部炸開,迅速蔓延至全身。她雙腿一軟,不得不扶住墻壁,慢慢蹲下去。
人群將他們隔開,也將顧司忱的視線隔開。
顧司忱腳下微微頓了頓,盯著那個方向,眼神里浮現一抹渙散。
“司忱?司沉?”耳邊傳來女人的呼喚。
顧司忱回頭,對上女人的臉。
“你怎么了?”女人看著他的面色,愣了一瞬,“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
“到我們了。”女人朝診室方向抬了抬下巴。
“嗯。”顧司忱點點頭,和她一起走進去。
溫久蹲在地上,余光看著他們走進去,門關上,心里那根快要繃斷的弦忽然就松了。她想起身離開,腹部的疼痛感卻越來越強烈,她一動,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下,打濕了她的褲襪。
羊水破了!
“天吶!你還好嗎?”一個路過的護士立刻扶住她搖晃的身體。
溫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耳中嗡嗡作響,只能感覺自己被迅速放上輪椅。周圍圍了好多人,溫久看不清其中是否有顧司忱,她的大腦已經快無法思考,只覺得肚子像被人劈開了一樣的痛。
孩子……
她的孩子……
外面的喧鬧,驚擾了室內的醫生。
醫生對顧司忱說:“請稍等一下。”
醫生開門走了出去,門開著,走廊里的喧鬧聲傳進來。
顧司忱坐著,微微蹙眉。
身邊的女人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要起身去看看。
顧司忱沒攔,幾秒后跟著起身。
兩人走到診室門口時,只看見外面圍的吃瓜群眾,醫生也已經返回,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抱歉,久等了。”醫生說,“我們進去吧。”
診室的門又被關上,醫生站在水槽前洗了把手,女人問:“剛才外面出什么事了?”
“哦。是個產婦,羊水破了,可能要生產了……”
——
“琳達,堅持住!”熟悉的聲音傳來。
溫久睜開眼睛,看見了安娜。
看見她醒了,安娜很高興,擠出一個笑容,“深呼吸,別害怕,我在這里。”
溫久想回應,但又一陣宮縮襲來,疼得她弓起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不是正常的陣痛。
太快,太劇烈了。
恐懼如潮水般涌來,她不是怕疼,也不是怕生孩子,而是她竟然在北國的醫院里,看見了顧司忱。
顧司忱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一定不是巧合。
顧司忱找到了她,孩子要出生了,他會搶走孩子……
不……
不行!
孩子是她的!
是她一個人的!
他憑什么?!
“血壓升高,宮縮間隔太短!”陌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直接送廠房,通知醫生過去。”
天花板的燈光在眼前晃動,溫久被轉移到推床上。安娜一直握著她的手,不斷說著鼓勵的話,但那些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溫久的腦海中全是顧司忱冷漠的眼神,從前的從前,過往的過往,如放電影般從她眼前一幕一幕掠過。
“琳達,看著我!”安娜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得放松!孩子的心跳在下降!”
產房刺眼的燈光下,溫久像一條擱淺的魚一樣掙扎。
每一次宮縮都像有人用鐵錘砸她的脊椎,疼痛從后背輻射至全身。
醫生和護士圍在周圍,聲音時近時遠。
“宮口只開了四指……胎兒窘迫……”
“準備剖腹產同意書……”
“不……不要……”溫久突然掙扎起來,聲音嘶啞,“他會找到……他會搶走……孩子是我的……”
安娜按住她的肩膀,“誰?琳達,誰要搶走孩子?”
溫久無法回答。
“血壓190/110!準備硫酸鎂!”
“胎兒心率持續下降!”
劇痛中,溫久感覺有冰冷的液體注入靜脈。
世界開始旋轉,但疼痛絲毫沒有減輕。
她聽到一聲在喊“用力”,但她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每一次嘗試都像在撕裂自己,卻又毫無進展。
“再試一次!”安娜的聲音穿透迷霧,“為了寶寶,琳達!最后一次!”
溫久的眼前浮現安娜的影子,浮現前不久她們一塊逛街,安娜給寶寶買東西的畫面。